附：靈飛事跡附記
趙靈飛，皖人，居蘇為妓，后數(shù)易其名。年十六，為侍郎洪鈞妾。光緒中，洪出使英德欽差大臣，洪夫人假翚翟，使隨往柏林，數(shù)年嫻德語。洪卒，靈飛去而為妓，轉(zhuǎn)展京津，所至名大噪。
庚子，拳禍作，七月聯(lián)軍入京師，兩宮西狩，時靈飛更名賽金花，方為妓，有德軍官入院酗擾，靈飛以德語善款之。歸以告其酋瓦德西，瓦異而召與語，悅之，嬖焉。明年約成，聯(lián)軍退，未幾以虐婢罪解原籍。遜國后復為妓于滬，嗣嫁魏斯炅，年逾四旬矣。二年而夫死，魏氏弗能容，遂北來居窮巷中，食貧奉佛者十八年，于今歲丙子十月病歿，年六十五歲。其事世多知之，非余所欲言。
初，聯(lián)軍以拳匪殺德使臣克林德，故各國舉德為聯(lián)軍首，而推瓦德西為八國統(tǒng)帥。京師地面分八區(qū)，各轄其一，迄辛丑約成退兵止，由八國分治之。德軍紀素嚴明，以修怒故，初頗蹂躪，正陽門以西為德轄，居民皆囊土塞門，踰垣以求飲食。軍士或醉酒登屋入人家，縉紳閨閣懼受辱，爭懸梁投井自殺以殉難，禮部奏旌節(jié)烈者，八區(qū)共四百馀檔，民婦殉難無可考矣。
先是，拳匪恣意殺人，人弗敢仰視，至是，民拳仇怨，報復告訐，奸民倚勢侵凌，縲紲載道，蕩析流離相屬，悉以言語不通，無可告訴。靈飛既近瓦，目睹浩劫，則惻愴于心，乘間數(shù)言于瓦，使約束所部，嚴禁淫戮，開釋株連，蘇民困，瓦皆從其言，條令綦嚴。自是迄收京，軍民肅然，秋毫無犯。嘗見德兵入士人家求婦女，亟迎靈飛至，理喻數(shù)語立解，蓋以瓦故，見之皆懾伏。于是紳民家室，賴以保全貞節(jié)者甚夥，此余親見聞者也。
瓦居西苑之儀鸞殿，靈飛出入不禁，宮中彝鼎寶玉充仞，瓦嘗令靈飛恣攜取致富，無復業(yè)妓。靈飛正色曰：「我皇帝家物，何敢盜？我寧娼耳，不作賊。且愿公左右亦弗損貴國軍譽也?！雇邽?span id="jzdvzdn" class='bold'>動容，嚴法禁護，駐禁中一載，迄退無毀失，于是市民交稱瓦，且譽聯(lián)軍。
夫靈飛一妓耳，何足稱？顧頗為人重，且久貲其貧乏，死復經(jīng)紀其喪，葬之江亭，爭為文字，欲其名字之不死，何哉？非以其任俠急難，作福閭閻，保全故宮寶物，要其風義，有士大夫所難能者哉？嗟乎！庚、辛而后，士夫藉外勢以獵權(quán)位，竊金錢，蓋亦夥矣，靈飛憑夷酋勢，不作威福致苞苴、盜金寶，乃汲汲于排解倒懸為福德，使其為丈夫身，我知其必有為也，其亦足風世矣乎。顧近來少年文士，咸利靈飛，作過諛賣文博微利，欲求茍異于眾，則向壁造異說以聳聽，至為李文忠公躬造娼門，求靈飛乃得減賠款萬萬兩，而和約以成。欲證其說，雖辱宗國、誣名賢而弗恤，其陋繆違理多類此。
當庚子秋，文忠公奏調(diào)先大夫隨辦和議，在文忠幕，余則為文忠公長孫婿，父子皆居文忠邸，侍左右，寧有不知耶？今故都人士，醵金葬之陶然亭下，為立石建亭，曰靈飛之墓。門人張次溪與其事，來請余作詩碣，余雅不愿為婦人之辭，以靈飛誠有惠市民，又以世多辱國誣賢之紀載，深懼后世以野語入史乘，乃弗拒，為紀其實，糾其誣，書石以矯正之如此。后之覽者，其諒余衷曲，而弗與《彩云曲》等觀歟？民國丙子冬至日，江東楊云史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