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陸子靜和其兄子壽詩云：“墟墓興衰宗廟欽，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滴到滄溟水，拳石崇成太華岑。易簡工夫終久大，支離事業(yè)竟浮沉。欲知自下升高處，真?zhèn)?/span>先須辨只今?！?br /> 【附】
徐梵澄《陸王學(xué)述 論學(xué)之詩》
“圣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蘊(yùn)之為德行，行之為事業(yè)，彼以文辭而已者，陋矣！”——這是周濂溪之說。周子是主張“文以載道”的?！?span id="z5hvz1t" class='bold'>文辭，藝也。道德，實(shí)也。篤其實(shí)而藝者書之。美則愛，愛則傳焉。賢者得以學(xué)而至之，是為教。故曰：言之無文，行之不遠(yuǎn)?！?span id="tdl35ld" class='bold'>不知?jiǎng)?wù)道德而第以文辭為能者，藝焉而已。噫！弊也，久矣！”1后之道學(xué)家多同此見解。
朱子是曾有“詩人”之稱的。陸子所留下的詩不多，不過數(shù)首。因牽連一學(xué)術(shù)討論會(huì)，故分錄之。
淳熙二年（1175），呂東萊約先生2及象山、紫陽，會(huì)于廣信之鵝湖寺。先生謂象山曰：“伯恭約元晦為此集，正為學(xué)術(shù)異同。某兄弟先自不同，何以望鵝湖之同?！彼炫c象山議論致辯。又令象山自說，至晚罷。先生曰：“子靜之說是?！?span id="1hztl5d" class='bold'>次早，象山請先生說。先生曰：某無說。夜來思之，子靜之說極是，方得一詩云：
鵝湖示同志
孩提知愛長知?dú)J，古圣相傳只此心。
大抵有基方筑室，未聞無址忽成岑。
留情傳注翻榛塞，著意精微轉(zhuǎn)陸沉。
珍重友朋勤切琢，須知至樂在于今。
象山曰：“詩甚嘉。但第二句微有未安?！?span id="b31trbd" class='bold'>先生曰：“說得恁地，又道未安，更要如何？”象山曰：“不妨一同起行。”及至鵝湖會(huì)，東萊有問先生別后新功。先生乃舉詩，才四句，紫陽顧東萊曰：“子壽早已上子靜船了也。”舉詩罷，遂致辯于先生。象山曰：某途中和得家兄此詩，云：
墟墓興衰宗廟欽，斯人千古不磨心。
涓流積至滄溟水，拳石崇成太華岑。
易簡功夫終久大，支離事業(yè)竟浮沉。
欲知自下升高處，真?zhèn)?/span>先須辨只今。
三年之后，朱子乃和此詩：
德義風(fēng)流夙所欽，別離三載更關(guān)心。
偶扶藜杖出寒谷，又枉籃輿度遠(yuǎn)岑。3
舊學(xué)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yǎng)轉(zhuǎn)深沉。
卻愁說到無言處，不信人間有古今。4
三首妍媸略同。象山謂“第二句微有未安”，想來在“只此心”三字。古圣相傳者，是“道心”，堯命舜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危?！?span id="51h555x" class='bold'>人人皆具之心知，亦不必古圣傳授。但道心即是人心，人固不可有二心。此亦無論。終究“微有未安”者，想系指此。其次，“著意精微轉(zhuǎn)陸沉”，此頗有見地?！?span id="pnltplz" class='bold'>陸沉”二字首見《莊子 則陽》“物沉于水，則淪沒；人隱于世俗，則陸沉”，同一形況詞?！?span id="bl9xj73" class='bold'>精微”之學(xué)，原是“著意”不得的。何況這是心學(xué)。往往至精深極微妙之處，只可心領(lǐng)神會(huì)，于此不可執(zhí)著。以道學(xué)正統(tǒng)自矜者，未免此過，使人感覺其道高深莫測。或者朱學(xué)之徒亦有之，而陸氏總說“易，簡”——“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jiǎng)t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删脛t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yè)。”5
——此象山“易簡功夫終久大”句之由來。
此一學(xué)術(shù)討論會(huì)，朱子當(dāng)然不懌而去。三年之后方答辯以一詩，于其末二句致譏，曰：“不信人間有古今”?！@似乎也不完全是譏諷。在修為上，無論是儒或釋或道，有此一心境，靜定到某一階段，是主觀上時(shí)間、空間的觀念雙泯的。客觀的時(shí)、空當(dāng)然不因此而改變。粗略觀之，朱子是存譏諷。
從文學(xué)立場用現(xiàn)代眼光看，三首皆不是怎樣的佳作，屬講學(xué)家的議論，近于口號(hào)。講學(xué)家從來多是薄此不為，沒有好詩。因?yàn)?/span>這頗明白揭出陸學(xué)主旨，故拈出一說。
【注釋】
1 《通書》。 2 即陸九齡，子壽。 3 此朱子之所以為詩人也。
4 以上均見《學(xué)案》所引。 5 《易經(jīng)·系辭二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