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故山賦(1187年8月) 南宋 · 陸游
陸子為嚴(yán)州逾年,困于吏役,悒然不樂,日有秦稽之思,乃作《思故山賦》。
其詞曰:
仲秋之杪,木葉既落,殘暑告歸,霪雨未作。
川原奇麗,天宇澄廓,風(fēng)蕭蕭而未厲,日暉暉而寖薄。
陸子于是被白葛之單衣,躡青蕓之雙屩,抱嶧陽之寶琴,引華亭之雛鶴。
出衡茅,度略彴,榜一葉之輕舟,凌浮天之大壑。
白鷺下渚,文魚出躍,荷蓋摧柄,竹枝隕籜,松翳翳以藏寺,柳疏疏而帶郭。
行欲盡而更賒,望若邇而逾邈。
俄而披煙霞,觀嵚崿,千峰嶪峨,萬嶂聯(lián)絡(luò)。
或聳起而鳥鶱,或怒奮而獸搏,或雍容而暇豫,或峭厲而刻削,或方行而嶷立,或?qū)⑶岸鴱?fù)卻。
連者如堤,斷者如笮,廣者如屋,銳者如槊,泄云如甑,蓄雨如櫜。
或平如燕居之幾,或壯如行軍之幕。
或筋脈奇瘦,如夔魈之欻見;
或竅穴穿空,如渾沌之初鑿。
豈惟西壓青城,北掩紫閣。
固已擅雄秀于三□,邁□里之旁礴矣。
予乃涉淺澗之淙潺,步蒼崖之犖確,擷幽蹊之凋蘭,掇孤洲之芳若。
歷市聚之雞犬,望塔廟之丹雘。
耕壟參差,蔬畦交錯。
則有野父樵童,迎揖而勞苦;
道翁藥叟,一笑而相握。
拂藜床以延坐,持黍酒而請酌。
秫饘粟餌,牛醢雉臛,陳升果蔬,調(diào)燮鹽酪。
超世俗之澆偽,有太古之簡樸。
或驚齒發(fā)之衰殘,或喜精神之矍鑠,或譏宿志之久負(fù),或誚浮名之奚樂。
嗟馀日之幾何,將舍此而焉托?
予仰而嘆,俯而怍,蹴然而起謝曰:仆所謂自用而愚,寡要而博。
貌智而中粗,類強而實弱者也。
凡子言者,敢不敬諸,請謝曩昔之過,更堅后日之約,可乎?
今予年過六十,血氣已索。
春憂重膇,秋畏癉瘧。
飲不醮觚,食不加勺,衣食之奉,減于市藥。
雖富貴而孰享,矧刑禍之可愕。
冒平地之濤瀾,忽闖首之蛟鱷。
以吾身之至貴,就華纓而自縛。
旌搖搖而靡定,舟泛泛而安泊,逝將歸而即汝,尚農(nóng)圃之可學(xué)。
指白日以為盟,挽天河以自濯。
冀晨舂之相聞,亦社酒之共醵,春原出而耦耕,秋場筑而偕獲。
仆之念歸,如寒魚之欲就箔也。
若曰金棄于躍冶,足刖于獻(xiàn)璞,退居之言,困而后酢。
識謝獨見,機昧先覺。
則敢不斂衽正容,以拜父老之罰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