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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
往昔讀《論語》,吾愛長沮生。
接輿何多事,荷蕢亦有心。
丈人供雞黍,徒爾招譏評。
唯有耦讀者,不知所問津。
揮手不復顧,妙在無人情。
向往不能至,如望秋月明。
冷氣徹人骨,清光自難名。
往昔讀佛書,吾愛覺有情。
菩薩有六度,忍辱良足欽。
布旗立弘愿,愿重身命輕。
投身飼餓虎,事奇情更真。
平生再三讀,感激幾涕零。
向往不能至,留作座右銘。
安得傳燈火,供此一卷經(jīng)。
往昔讀《國語》,吾愛范大夫。
忍恥逾十載,遂爾破強吳。
一言卻使者,親自執(zhí)鼓桴。
吳使與越師,相隨入姑蘇。
靦然具人面,本是蛙黽徒。
但知報仇恨,情理非所喻。
讀此一節(jié)話,毛戴亦氣舒。
向往不難至,徒具作楷模。
人生得到此,不妨終醢菹。
陋哉后世人,虛傳游五湖。
往昔讀《論衡》,吾愛王仲任。
讀書疾虛妄,無愧讀書人。
漢儒漸不競,胥吏起叔孫。
終至談讖緯,乃與道士鄰。
王君不信數(shù),雷虛鬼非真。
著書數(shù)十篇,覼縷亦肫誠。
賴有黃氏釋,遺文差可明⑴。
向往不能至,禮贊頌姓名。
明清有李俞(謂李卓吾、俞理初。),學海之三燈。
唯此星星火,照破千古冥。
⑴ 黃氏今人,名暉,著有《論衡校釋》。
往昔讀古文,吾愛王陽明。
瘞旅文一作⑴,不虛龍場行。
吾與爾猶彼,此語動人心。
非墨亦非釋,儒家自有真。
后年說良知,學術(shù)為一新。
未嘗吃苦瓜,味道殊難名(吃苦瓜系用陽明語。)。
素不喜閩洛,跳脫良所欣。
擒濠雖小事,亦足傲迂生。
道誼兼事功,百世有幾人。
向往不能至,祠下徒逡巡(陽明有祠堂在越中。)。
⑴ 《瘞旅文》見《古文觀止》諸選本中。
往昔讀《文飯》,吾愛王謔庵⑴。
姚江一雷震,文苑起聾喑。
溫陵實濫觴,發(fā)難自公安。
由熟而返生,繼之以鐘譚。
山陰集大成,筆舌翻波瀾。
略跡論風神,頗似蘇子瞻。
嬉笑兼怪僻,余人未易諳。
或解啖橄欖,滋味自醰醰。
向往一能至,攀援聊自寬。
后有張宗子⑵,越風良可觀。
⑴ 王季重《文飯小品》五卷,清初刻,今尚存,原本《文飯》有五十卷云。
⑵ 張岱著有《夢憶》、《西湖夢尋》及文集等。
往昔讀《世說》,吾愛王右軍。
一幅《蘭亭序》,今古稱至文。
徘徊顧景光,故是東晉人。
亦有用世志,終乃甘隱淪。
愛鵝訪道士,婦稚知其名。
戲書六角扇,老嫗戚復欣。
還匿躲婆巷①,幸得免紛綸。
舍宅為僧房,戒珠榜寺門。
至今蕺山下,儼與學校鄰。
鄉(xiāng)里多勝事,首最推此君。
注:城內(nèi)有躲婆巷,云是右軍避賣扇老媼之處。
往昔讀《說部》,吾愛段柯古。
名列三十六,姓氏略能數(shù)。
不愛余詩文,但知有雜《俎》。
最喜諾《皋記》,亦讀肉攫部。
金經(jīng)出鳩異,黥夢并分組。
旁篪得金椎,灰娘失玉履。
童話與民譚,紀錄此鼻祖。
抱此一函書,乃忘讀書苦。
引人入勝地,功力比水滸。
深入而不出,遂與蠹魚伍。
往昔論鄉(xiāng)賢,吾愛陸放翁。
著作等本身,文苑稱豪雄。
名與香山并,詩派一大宗。
家家畫團扇,聲名滿城中。
奈何釵頭鳳,好事乃不終。
春波雖常綠,不復照驚鴻。
水鄉(xiāng)鳴姑惡,賦詩獨不同①。
隱約不忍言,言之有余恫。
荏苒過八十,此恨終無窮。
劇憐稽山土,猶戀沈園東。
注:放翁《夜聞姑惡》詩不及姑惡本事,但云“哀哀如此將安歸”。
往昔聽鄉(xiāng)談,吾愛徐文長。
其人頗促狹,作劇無報償。
市井競傳說,終乃似流氓。
單褲買豆腐,畢撥入茶湯。
喜與婦人戲,嬉笑輒哄堂。
又復殺和尚,流禍到僧坊⑴。
浩浩徐夫子,濁世恣佯狂。
畸譜殊坦白,行跡略可詳⑵。
世人好閑話,傳訛亦何妨。
吳有唐伯虎,旗鼓差相當。
⑴ 各事均見于民間傳說的文長故事中。
⑵ 文長自著年譜一卷,名曰《畸譜》,見《文長逸稿》中。
往昔看畫本,吾愛金射堂。
創(chuàng)作無雙譜,此意自無雙。
畫或遜老蓮,詩卻勝老楊(謂楊鐵崖作樂府。)。
自比于詩史,字故曰古良。
終以文丞相,始自張子房。
中有長樂老,旁及吳越王。
圖贊四十人,各各不尋常。
金君古逸名,微意可推詳。
尊王亦貴民,影響出桃江。
不必師梨洲,浙學故流長。
往昔居會稽,吾愛東郭門。
吾家在城內(nèi),船步近沈園。
出門訪親友,棹舟發(fā)清晨。
東行十許里,殘山有箬蕡。
既過皋埠市,乃至樊江村。
名物松子糕,記憶至今存。
燒餅重雙酥⑴,其價才二文。
水程三十里,春游正及辰。
待得緩緩歸,天色近黃昏。
遙望城門口,薜荔如層云。
⑴ 皋埠小燒餅,樊江松子糕,皆地方名物。松子糕大快。厚實,與他處絕異。
往昔讀古史,吾愛神農(nóng)氏。
教民務稼穡,文明自茲始。
又復教醫(yī)術(shù),百姓無夭死。
舍身嘗百藥,辛苦非徒爾。
今朝嚼人參,晚或吞附子。
巴豆與甘草,有時一齊餌。
非有水晶腹,內(nèi)景何由視(俗傳神農(nóng)氏有水晶肚皮。)。
頭頂似山峰,得無毒氣聚。
野人多風趣,擬議得神理。
可笑唯倉圣,四眼非佳謚。
往昔讀《家訓》,吾愛顏黃門。
生丁六朝末,身世值亂棼。
試讀觀我生,嗚咽聲暗吞⑴。
歸心向三寶,此意自可原。
遺書二十篇,斐娓見情文。
談藝有新意,論學尊舊聞。
明達通情理,末世尤足尊。
垂老寫家教,辛苦念子孫。
豈知憫楚輩,巢覆卵不存⑵。
生入舂搗寨,何處與招魂。
⑴ 顏君著有《觀我生賦》,記其一生所歷苦辛。
⑵ 之推子憫楚為朱粲屬官,后全家悉為所食。
往昔讀唐詩,吾愛李青蓮。
淵明昔有愿,唯酒與長年。
李生飲中豪,斗酒詩百篇。
醉來仰天笑,飄渺思游仙。
若問所喜愛,乃復在人間。
人女伊可懷,曼妙比諸天①。
惟茲易朽質(zhì),柔美更可憐。
雙足如霜白,長惹夢魂牽。
人情好好色,幸喜近自然。
奈何楊廉夫,鞋杯古今傳。
注:人女諸天均佛書中語。
往昔在集部,吾愛邵堯夫。
宋朝重道學,舉世鮮真儒。
重法偏苛酷,援釋近虛無。
曾讀濂溪集,不能解通書。
晦庵訶黎渦,出語如隸胥⑴。
邵子獨擊壤,有意似康衢。
淵明擅說理,泰山不可逾。
披襟說閑話,庶幾寒山徒。
閑居安樂窩,乃弄河洛圖。
后世賽康節(jié),揭?guī)米呓?div class="nhnppx3" id='poem_sentence_9_271774_comment'>
⑴ 朱元晦詩本不佳,“世上無如人欲險”一詩尤惡劣矣。
往昔在越中,吾愛河與橋。
城中多水路,河小劣容舠。
曲折行屋后,舍櫓但用篙。
夏日河水干,兩岸丈許高。
洞橋如虹亙,石梁橫空蹻。
亦常有過樓,步屧聲非遙①。
行行二三里,橋影相錯交。
既出水城門,風景變一朝。
河港俄空闊,野坂風蕭蕭。
試立船頭望,爐峰干云霄。
注:板橋上有屋,通兩岸人家,名曰過橋,為住民所私設者,唯城內(nèi)有之。
往昔買玩具,吾愛填填鼓。
亦有紙叫雞,名曰吹嘟嘟。
架上何累累,泥人與泥虎。
光頭端然坐,哈喇挺大肚(彌勒佛俗稱哈喇菩薩。)。
高髻著長帔,云是墮民婦⑴。
火漆摸蝦翁,攘臂據(jù)竹篰。
水牛紅金魚,果品以十數(shù)。
更有木盤碗,家用諸器具。
唯獨花鴨子⑵,小兒非所許。
惡畫復易損,只供擲骰賭。
⑴ 墮民讀作墮貧,其婦女俗稱老婆,著青衣青半臂,民間有婚喪,輒來服役,多得賞與。
⑵ 鴨蛋上以彩色畫戲文,亦有畫秘戲者,唯香市時多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