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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fēng)
人生所難堪，莫如離別語。
況當(dāng)亂離間，遠(yuǎn)行更悲楚。
我生偏不辰，逢天方殫怒。
寇警已八年，一朝竟難禦。
兵燹遍鄉(xiāng)閭，何地稱樂土。
重闈向我言，汝無兄弟苦。
走避宜早思，南閩尚安堵。
適彼且依劉，莫惜寄人廡。
休憚跋涉勞，余其早送汝。
二老已八旬，扶杖形傴僂。
吾親亦始哀，家計艱彌補。
亂離忽遠(yuǎn)行，各自動悲憮。
愁兒年齒弱，憂兒道途阻。
一一代躊躇，片時縈萬緒。
家貧挐眷難，江村權(quán)避處（時全家避居北鄉(xiāng)吳墅。）。
未知兒行后，一家更何所。
言及增酸辛，吞聲不能吐。
嗚咽前致辭，骨肉有時聚。
長吁竟出門，出門淚如雨。
憶昔將亂離，遠(yuǎn)行辭大父。
大父春秋高，欲行意原沮。
厥后滯中途，依然返衡宇。
祖庭急問安，一見轉(zhuǎn)愁苦。
溯自圃鄉(xiāng)兵，羸老勇猶賈。
繼而復(fù)渡江，沈屙染難愈。
迎養(yǎng)歸故居，醫(yī)藥總無補。
悲哉竟溘逝，僅得六日聚。
差能視含斂，早歸幸無阻。
更憶總角時，含飴慣摩撫。
洎乎方弱冠，諄諄詳誨語。
白頭手一編，文章示規(guī)矩。
扶杖必隨行，置書勖進(jìn)取。
至今渺難追，回思益悲憮。
執(zhí)硯空泫然，恐難繩祖武。
那堪南國?，群盜尚撐拒。
何時九州同，家祭告我祖。
年周宿草生，寂寂掩黃土。
再拜奠酒漿，悲懷哽難數(shù)。
日夕空歸來，撲簌淚如雨。
回望暮門煙，亦是含悲楚。
憶昨泊舟地，城猶名萬安。
眾艇忽戒嚴(yán)，為過十八灘。
章貢此合流，一束驚奔湍。
大石踞江面，似欲相遮攔。
小石礪鋒刃，波底排巑岏。
深潭訝莫測，下有蛟龍蟠。
捩舵石罅中，手刺群篙攢。
遲速倘失勢，倏忽性命拌。
灘師偶絕叫，心膽?yīng)q為寒。
篷窗客愁坐，嘆息行路難。
當(dāng)年趙清獻(xiàn)，疏鑿力已殫。
安得五丁役，盡鏟亂石頑。
中流無搏擊，一瀉江河寬。
半日過一灘，一灘數(shù)驚喘。
況有十八灘，灘灘盡奇險。
如入八陣圖，重圍竟難免。
如上九折坡，羊腸屢旋轉(zhuǎn)。
小溜與大溜，莫辨水深淺。
更有天柱灘，危途尤黯慘。
水與石相搏，終日聲震撼。
聞響氣先奪，并力口齊喊。
進(jìn)寸退已咫，百夫競牽挽。
紆回大不快，推篷且曠覽。
風(fēng)靜鷺鷥閒，沿灘飛點點。
我登白云亭，遙望聳梵宇⑴。
佳處留山坳，一水路偏阻。
乘興偶來游，空濛駕柔櫓。
舍舟踏山石，犖確行里許。
澗斷微云通，林疏遠(yuǎn)岑補。
天晴朗眾峰，石罅滴泉乳。
入寺且幽憩，寺名稽六祖。
唐時號梵行，磨碣為考古。
橘柚紛紅黃，累累壓堂廡。
老僧掃落葉，山茶瀹泉煮。
禪房坐已暝，炊煙起縷縷。
薄暮歸途促，嶺外月初吐。
忽送一聲鐘，蒼茫隔煙渚。
⑴ 登署后白云亭，見六祖寺在峰巒蒼翠之間。
江邊一樹沖寒開，梅花鬧處春風(fēng)來。
官閣詩人動詩興，可惜健步難移栽。
君作梅花詩，詩中能有畫。
豈知能畫如能詩，寫上生綃逞奇怪。
墨痕枯瘦妙入神，逃禪老人身外身。
初疑月地墮香影，便與孤山娛好春。
一幅相遺趣橫溢，細(xì)數(shù)枝南與枝北。
披圖髣髴到江邊，一笑相逢舊相識。
孝子名上德，字有年。性至孝。其父客蜀，卒于途，喪至家，哀毀骨立。后母病劇，以少子遠(yuǎn)出，不得一見為憾，孝子焚香默禱，刲股以進(jìn)，疾遂稍痊。然不久如故，迄不獲見少子而終。孝子哭泣三年，事載邑乘。壬戌冬，其嗣君蓮峰學(xué)博，以刲股記事裝冊徵詩。
孝經(jīng)教孝本有方，身體發(fā)膚無毀傷。
孝子盡孝身不顧，庸行乃以奇節(jié)著。
先生至孝世所推，一篇記事始末該。
乃翁殞蜀返旅櫬，一痛幾絕何悲哀。
誰知風(fēng)木驚難已，萱闈又染沈屙矣。
子規(guī)啼血雙淚枯，少子未歸愁不起。
倉皇難覓長生藥，曾說有湯命堪續(xù)。
此身本是父母生，何惜區(qū)區(qū)一塊肉。
引刀割肉裂帛纏，焚香默禱情何專。
一臠進(jìn)母疾稍愈，已見至誠能格天。
嗚呼，至誠格天竟如此，我今作歌告人子。
遠(yuǎn)游別吾母，幸從吾父行。
何期又適楚，仍隔三千程。
阿咸鎮(zhèn)襄陽（時逸亭兄觀察襄陽），藉慰羈旅情。
一卷紀(jì)行詩，寄示原詳明（到襄陽后，曾寄示楚游詩草）。
今春赴三湘，流轉(zhuǎn)何頻頻（逸兄罷官后，偕往湖南。）。
候已易鹒蟀，書未傳鴻鱗（自孟春至今，信息杳然。）。
道路既無阻，久滯知何因。
陟岵屢瞻望，孺慕奚由伸。
浮沈且莫嘆，色笑何時親。
縱有一紙書，瑣碎難具陳。
安得縮地方，問對長趨庭。
蕞爾小邑深山中，當(dāng)年開關(guān)亦草草。
劈開群峽通江河，亂石中流全未埽。
任他水石相搏激，成此危途世應(yīng)少。
我歸卻乘下水船，疊嶂層巒苦窅窱。
但見旋渦滿灘沸，飛湍奮激疾于鳥。
森排形似眾星布，喧豗勢駭狂瀾倒。
百怪紛伏牛渚磯，萬駑夾射馬陵道。
縈紆不數(shù)九折危，遲速只爭一線巧。
更有龍口尤嶙峋，小龍大龍各瀠繞。
水高何止一丈強(qiáng)，驟下深虞舟莫保。
何年廟宇祠龍神，割雞瀝血致虔禱。
入坎出坎真須臾，且向篷窗豁懷抱。
但看兩岸去如飛，不用乘風(fēng)駕帆飽。
到此何愁行路難，但覺急流歸去好。
我昔渡彭蠡，始見匡廬峰。
可惜風(fēng)利不得泊，船頭悵望云重重。
李侯有佳句，題遍青芙蓉。
七賢五老恣吟眺，真人詡我廬山逢。
嗟我局促受襪靾，何時塵夢醒晨鐘。
會當(dāng)與君訪赤松，振衣長嘯驚虬龍。
驚虬龍，友麋鹿。
石可餐，霞可服。
舊約游山諾不宿，為我佳處結(jié)茆屋，招得匡君來伴讀。
憶兒墮地時，雷雨當(dāng)初生。
骨格自岸異，豈獨徵啼聲。
口授五言詩，牙牙記誦清。
三歲繞地走，不假扶持行。
肅客知拱揖，輒復(fù)問姓名。
嶄然露頭角，見者譽聰明。
蠢婢慣提抱，相依尤有情。
泥中偶遭撻，趨救不顧身。
平時瑣屑事，一一難縷陳。
豈其具夙慧，來去自有因。
只益父母悲，痛惜相交并。
汝弟方乳哺，先以春正殤。
汝妹益何慘，夜臥驚頹墻⑴。
今又弱一個，曷禁中情傷。
生前共索笑，繞膝欣成行。
此時土一邱，弟妹還相將。
魂小莫輕分，飄泊知何方。
攜手倘歸來，泉路應(yīng)茫茫。
蕭條東郭外，城闕遙相望。
日暮群烏飛，攜雛啄道旁。
獨立一揮涕，悲風(fēng)動白楊。
⑴ 是年正月，次子殤。三月初，大雨倒墻，幼女壓焉。
吾父客三湘，日望含飴弄。
書來頻問爾，尤以似續(xù)重。
慨我更遠(yuǎn)行，饑驅(qū)有何用。
汝病呼阿爺，永訣未汝送。
旅館一燈青，只自驚噩夢⑴。
登程益憂疑，入門惟一慟。
袗裳與戲具，觸目俱增痛。
俯首悲填膺，仰視天瞢瞢。
聊作斷腸詞，銜哀自唫諷。
⑴ 兒卒之日，適予館臨川。是夕，似夢兒來訣別者。
一夜篷窗寒澈骨，曉看千山萬山雪。
榜人解纜寒江邊，雪深沒髁肌膚裂。
篙滑淩寒競打冰，沖撞漸聽流澌活。
千層細(xì)碎分瓊瑤，一路琤琮奏琴瑟。
船頭嘯傲誇奇觀，只覺詩情更清絕。
茫茫四顧真無涯，到此始知天地闊。
林缺俄驚一點紅，東方杲杲耀初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