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fēng)
長空霽煙霧，幽意何凄悄。
乘興訪東皋，挈伴踏清曉。
是時秋云暮，萬木就枯槁。
愛茲楓林葉，冷挹霜華飽。
灼如夭桃鮮，爛若晴霞繞。
曲折緣樹行，一路恣幽討。
信步不知遠，誤到境逾好。
忽逢田舍翁，招邀入深窱。
茅茨三五間，夾以翠竹筱。
到門引客入，禮法互草草。
老甕篘新開，山莊地不掃。
橘摘檐前枝，魚網(wǎng)門外沼。
遠岫出重云，疏林鳴雜鳥。
俯仰身世忘，乾坤草亭小。
引觴漸頹然，夕陽沈樹杪。
拂衣辭主人，夾路晚煙裊。
涼飔醒醉眸，枝枝紅未了。
矯首發(fā)長歌，清音出林表。
良會亦須臾，美景詎常保。
不見紅葉紅，轉(zhuǎn)眼隨秋老。
寄言素心人，靈根慎自葆。
軒然大波來洶洶，千山萬山磨铦鋒。
山與水斗水突怒，雷霆席卷蛟螭宮。
天吳海若驚奔沖，短兵狹巷交撐摐。
掀翻海藏水倒立，鰲柱孤砥愁無功。
一灘未平一灘起，聲勢益復(fù)增強雄。
仙人斂手佛避舍，烏啼鴟叫天冥濛。
清流船薄薄如紙，鐵臂往往矜梢工。
一人船頭立搖手，指揮如意憑西東。
卒爾首尾擊則應(yīng)，一人急起追而從。
中央四人齊蕩槳，分列左右排軍戎。
初從石罅盤屈曲，長城敢以偏師攻。
忽然一發(fā)不可控，銜枚疾走乘天風(fēng)。
爾時從者皆失色，少見多怪心悾忡。
我生賦性最愚拙，死生得喪憑天公。
壁上觀兵真偶爾，芥蒂那復(fù)縈胸中。
梢工勸我勿開口，翻云覆雨君知否。
前頭又是惡灘來，估客年年遭擊掊。
為工一笑起推篷，寂歷斜陽明遠阜。
談笑風(fēng)波信有之，不如且盡樽中酒。
一片秋云織秋曉，瘦馬沖泥行草草。
長路二更時夢公，覺視飛鴻在天杪。
昨宵帶雨入江南，短章欲報雙魚杳。
徐州自古號雄封，天上黃河九曲繞。
張騫奉使早乘槎，支機片石恣搜討。
我來恰好問河源，定識相逢兩絕倒。
人生遇合有前緣，我嫌太遲公太早。
明朝趨步緩隨公，江上數(shù)峰青未了。
茫茫元氣虛空鼓，長皮汗漫蛟鼉舞。
忽然蓬萊失左股，幻結(jié)澎湖擁仙府。
秀靈磅礴孕扶輿，滄桑閱歷成今古。
遂有⑴寶氣磨青蒼，知是奎星墮沙渚。
雷電⑵追取敕神丁，冰雪雕鎪運鬼斧。
合則成璧分如圭，員或應(yīng)規(guī)方就矩。
蘚斑隱躍漬璘璘，螺文屈曲旋楚楚。
或如端溪鴝鵒眼，或如炎州翡翠羽。
蒼然古色露精堅，秀絕清姿工媚嫵。
幾案有時煙云供⑶，光怪猶作蛟龍吐。
底用珊瑚采鐵網(wǎng)，那復(fù)夜光誇懸圃⑷。
我來海外搜奇材，誰料眼中盡塵土。
塵土塵土⑸何足數(shù)，此石莫共匣劍處⑹。
惟恐神物不自主，夜半飛騰作風(fēng)雨（楊永智編校）。
⑴ 編者按：「有」，連橫《臺灣詩乘》作「令」。
⑵ 編者按：「電」，連橫《臺灣詩乘》作「霆」。
⑶ 編者按：「幾案有時煙云供」，連橫《臺灣詩乘》作「有時幾案供煙云」。
⑷ 編者按：「底用珊瑚采鐵網(wǎng)，那復(fù)夜光誇懸圃」，連橫《臺灣詩乘》作「何須鐵網(wǎng)采珊瑚，何必夜光誇縣圃」。
⑸ 編者按：「塵土塵土」，連橫《臺灣詩乘》作「塵土紛紛」。
⑹ 編者按：「莫共匣劍處」，連橫《臺灣詩乘》作「慎勿輕棄取」。
① 此詩收于彭國棟《廣臺灣詩乘》，又載吳幅員《臺灣詩鈔》、陳漢光《臺灣詩錄》。編者按：《臺灣詩鈔》、《臺灣詩錄》題作〈后渡海歌〉。
島嶼灣灣三十六，孤篷夜向灣頭宿。
殘缸未滅鼓鼕鼕，又趁寒潮出海角。
海角有路惟青天，海角有水如蒼煙。
帆幅斜欹高浪腹，船梢倒立遠峰顛。
中有老魚跳波出，大者十丈小七尺。
腥風(fēng)怪雨吹幽荒，甲角牙須森劍戟。
須臾鯨鱷爭潛逃，珊瑚倒影翻銀濤。
遠岸入云青羃羃，蕩纓插足綠蕭蕭。
三三兩兩漁舟聚，習(xí)水如飛導(dǎo)前路。
漢使秋乘斗畔槎，漁人春入桃源渡。
萬家煙火畫圖中，沙礁鐵線鎖重重。
魚龍窟抱鯤身曲，虎豹關(guān)開鹿耳雄。
此時正值春光好，綠陰夾岸風(fēng)搦搦。
載得恩波較海寬，回頭一望滄溟小（楊永智編校）。
媧皇斷鰲足，元氣泄混茫。
散作長波涾??杳，不知其幾千萬里，蕩搖大地天為盲。
有時颶母胎長長鯨怒，星眸電齒云車?yán)坠娘L(fēng)輪森開張。
塵沙飛揚人鬼哭，往往白晝慘冽如幽荒。
往時讀海賦，猶疑近荒唐。
朅來鷺門一悵望，大叫絕奇狂夫狂。
柁樓打鼓長魚立，船頭掛席西風(fēng)涼。
是時郁儀忽走匿，但見天光水色一氣摩硠硠。
大嶝路最近，小憩古禪房。
彼岸倏⑴不見，一葉隨波揚。
南人自誇乘船慣，不比坐⑵馬顛踣難收韁。
豈知波恬風(fēng)靜浪息時，起勢一落猶有千丈強。
長吉心肝盡嘔出，但無好句歸錦囊。
忽然桃浪⑶暖，紅影落星光。
須臾墨⑷云捲，四顧失青蒼。
出海與亞班，神色俱倉皇。
飛身上桅杪，指南憑針芒。
謂言渡海此最險，呵?下有蛟鼉⑸藏。
去年太守誤落漈，鷸如飛鳧失侶天外周翱翔。
今年將軍復(fù)遭毒，有如曹兵百萬赤壁遇周郎。
羅經(jīng)巽己⑹偶錯位，北去弱水東扶桑。
我聞此語了無怖，俗子所見皆秕糠。
男兒桑弧懸矢志四方，徑須腰懸斗印提干將。
出入玉門赴⑺沙場，直探虎穴掃欃槍。
名勒鐘鼎勛⑻旂常，回手抉⑼漢分天章。
不然翻身跳出塵坱⑽外，跨鰲⑾騎鶴驂鸞凰。
朝游碧落暮滄溟，須彌大界隨相羊。
誰能瑟瑟縮縮如寒螀。
坐令顏鬢凋秋霜。
況聞蓬萊方丈咫尺塵隔斷，世乏仙骨誰梯航。
因風(fēng)誤到更可喜，底用禍福先周詳。
臺陽一番島，宛在水中央。
古稱毗舍耶，或云婆娑洋。
自從歸入版圖后，穿胸儋耳咸循良。
我來銜命持羽節(jié)，要將帝德勤宣揚。
兼恐奇才遺海外，一一搜采貢明堂。
水程志更更十一，蠡窺管測畢竟繩尺難參量。
何奇不有怪不儲⑿，且復(fù)耳目恣探詳。
茲游之奇平生冠，東坡快事吾能償。
舟師喘定笑絕倒，喜色轉(zhuǎn)露眉間黃。
天雞一聲曉色白，百怪照影爭逃亡。
不見澎湖見飛鳥，鳥飛多處山云長。
三十六島郁相望，漁莊蟹舍紛低昂。
收篷暫寄泊，呼童滿引觴。
爾雅頹然不知身與世，恍忽栩栩瞬息歷九州遍八極，徜徉于無何有之鄉(xiāng)（楊永智編校）。
⑴ 編者按：「倏」，蔣鏞《澎湖續(xù)編》作「忽」。
⑵ 編者按：「坐」，連橫《臺灣詩乘》作「生」。
⑶ 編者按：「浪」，蔣鏞《澎湖續(xù)編》作「源」。
⑷ 編者按：「墨」，蔣鏞《澎湖續(xù)編》作「黑」。
⑸ 編者按：「鼉」，蔣鏞《澎湖續(xù)編》作「龍」。
⑹ 編者按：「己」，蔣鏞《澎湖續(xù)編》作「巳」。
⑺ 編者按：「赴」，連橫《臺灣詩乘》作「走」。
⑻ 編者按：「勛」，蔣鏞《澎湖續(xù)編》作「勛」。
⑼ 編者按：「抉」，蔣鏞《澎湖續(xù)編》作「扶」。
⑽ 編者按：「坱」，蔣鏞《澎湖續(xù)編》作「?！?。
⑾ 編者按：「鰲」，連橫《臺灣詩乘》作「鰲」。
⑿ 編者按：「儲」，連橫《臺灣詩乘》作「備」。
平堤含夕景，煙樹半模糊。
乘興晚喚渡，一葉如飛鳧。
正值風(fēng)色⑴好，渡海如渡湖。
千丈澄素練，十幅掛輕蒲。
沙鯤明漁火，紅影透菰蘆。
上亂⑵星斗宿，紛射黿鼉居。
水氣摩蕩之，散作千驪珠。
橫空一鉤月，墮入昆崙毹。
似欲釣六鰲，驚走小?鰅。
須臾近彼岸，潮退泥沙淤。
滄?；蒙Ｌ?，轣轆駕牛車。
爾時夜氣靜，萬籟歸虛無。
栩栩不自覺，恍惚凌仙壺⑶。
歸來猶認(rèn)夢，好手誰繪圖。
我夙抱游癖，而為緇塵污。
翻身六合外，乃得縱所如。
因悟天地大，到處皆蘧廬。
心清境自適，底用戀鄉(xiāng)閭。
嗤彼井中蛙，局局徒拘墟（楊永智編校）。
⑴ 編者按：「色」，彭國棟《廣臺灣詩乘》作「光」。
⑵ 編者按：「亂」，彭國棟《廣臺灣詩乘》作「射」。
⑶ 編者按：「壺」，彭國棟《廣臺灣詩乘》作「虛」。
海中有鯤夜化鵬，將飛似墮忽伏蹲。
浸作千年老云根，分排玉立如弟昆。
蛟宮千丈姿⑴雄跨，鱷浪萬里供饞吞。
壯氣已作長虹吐，遠勢欲挾孤鸞騫。
如砥狂瀾留柱石，時撾天鼓殷雷門。
左控安平右鹿耳，襟帶眾匯如繚垣。
當(dāng)年蛙龜⑵爭雄處，犀甲百萬齊云屯。
一聲海吼白骨枯，潮頭戰(zhàn)血交流渾。
自從歸我版圖后，恬波息浪清乾坤。
升平大業(yè)垂萬古，異域往往叨殊恩。
祇今窮崖絕壑地，已成紫蟹黃魚村。
我來正值三月暮，裌⑶衣習(xí)習(xí)春風(fēng)溫。
他山可望不可即，遠見一片蒼煙痕。
天地滄桑本變幻，古今興廢如朝昏。
況復(fù)浮生一泡影，忍令⑷歲月逐塵奔。
眼中俗客難為⑸論，黯然默默銷神魂。
安得如爾息健翮，坐受晚露與朝暾（楊永智編校）。
⑴ 編者按：「姿」，連橫《臺灣詩乘》作「恣」。
⑵ 編者按：「龜」，連橫《臺灣詩乘》作「黽」。
⑶ 編者按：「裌」，魯鼎梅《重修臺灣縣志》作「梜」，誤。
⑷ 編者按：「令」，連橫《臺灣詩乘》作「能」。
⑸ 編者按：「難為」，連橫《臺灣詩乘》作「誰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