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
久晴不雨人苦晴，久雨不晴人苦雨。
祁寒暑雨兩怨咨，天公難將人事補。
昨日信步畝南東，偶然閑話遇山農(nóng)。
為有近日天作雨，禾麻菽麥傷我功。
高者猶難當此連綿不絕之糜爛，下者何克當此泛濫不平之折沖？
可憐食者民之天，誰將此意告蒼穹。
方伯分符適茲郡，保障同資億萬姓。
目擊時艱更念之，乃與有眾虔請命。
六事自陳皆自責，商林禱雨同一轍。
果然積誠能感通，扶桑朝曜日曈昽。
日曈昽，人心喜，行者歌，病者起。
嗚呼始信我公大力可回天，固不徒“蒼生霖雨”見安全（四字乃汪仙圃太守題公生祠。）。
豪情逸興兩洋洋，踏月閑游到品香。
品香居士殊賢甚，名流碩彥會一堂。
抵掌相與談經(jīng)濟，傾心或與計行藏。
善辯或偕儀與衍，清言或類老與莊。
座有坡公善說鬼，怪誕荒唐何亹亹。
妄言妄聽兩無嫌，蕩滌塵懷清似水。
狂談忽及劍中仙，神奇幻變更超然。
玩弄奸雄股掌上，摧折王公幾席前。
援人患難如援溺，解人急苦猶解懸。
多少利欲熏心客，墮其術(shù)中盡倒顛。
為言當年尚書某，虎嗜狼貪古未有。
營逐只圖飽橐囊，濟施那解出升斗。
美玉明珠滿載歸，蒼生瘦盡此公肥。
有馀不足原天道，挹彼注茲持與誰？
劍仙之仙仙而俠，權(quán)熏勢灼難相壓。
為將公憤報斯人，蹤跡竟與潛相躡。
洞庭月照波如練，此夕停舟湘水面。
忽然舟際耀紅光，萬兩黃金都不見。
吁嗟乎！
君可欺兮民可愚，此輩目中一世無。
我聞斯言猶恨恨，彼何如人兮何弗與之要頭顱！
落照滿西山，途遠日將暮。
前后無所歸，今夜投何處？
遙見紅樹林，中有人家住。
怡然戒仆夫，行行此中去。
門前蟋蟀天，村外牛羊路。
主人見我來，笑語樂相顧。
杯酌為我陳，盤餐為我具。
一醉竟頹然，臥醒不知曙。
兔絲與女蘿，綢繆相依附。
一色何青青，春秋不改度。
相彼雙飛鳥，巢在連枝樹。
飲啄自相呼，患難亦相顧。
豈無罾繳加，弋者無足慮。
人生婦與夫，寧不如斯數(shù)？
胡為心不同，爾我各一趣。
我自故夫思，爾乃新人慕；
爾自慕爾新，我還思我故。
朔風之寒真寒絕，砭人肌骨冰如鐵。
枯樹枝頭凍雀鴉，澄潭水底僵魚鱉。
山窗兀坐自凄涼，悼我寒門無點熱。
衾裯不暖意何溫，燈火難親心欲折。
朝來境地怪光明，開門延視滿山雪。
衡茅斜欹掩映中，點綴清幽不可說。
芭蕉圖里逸情高，蓑笠舟邊佳興悅。
雖無酒煮且烹茶，松柏試我傲寒節(jié)。
原野山橫岫色低，池塘水淺波紋纈。
晶瑩世界玉同輝，皎凈乾坤珠比潔。
相對自覺無纖埃，一曲狂歌唾壺缺。
人生斯世幾何年，奈何俗慮苦牽掣。
秋月春風等閑過，少壯光陰逝如瞥。
況復天涯苦戰(zhàn)爭，到處兵戈競流血。
倒懸待解竟無人，宛轉(zhuǎn)中懷空痛裂。
伏處讀書二十年，危心深慮猶孤孽。
安得一旦事權(quán)歸，大地塵氛盡掃滅。
經(jīng)濟未能見措施，文章好與試雕鍥。
歔欷感嘆亦何為，獨善窮居戶可鐍。
欣觀昨夜六出飛，山中景物倍清澈。
我欲騎驢過板橋，當壚一醉解金玦。
與君共吐胸中奇，清言娓娓饒其舌。
君何與我有同心，新詩賦就意如闕。
白雪陽春賡和難，強效巴謳知僭竊。
吟成且更探梅花，玉樹紛紛霏玉屑。
碑不知豎自何人，荒煙蔓草埋沒，殆有年矣。庚午冬，予友封君蘊卿、徐君崇之相與郊行，偶得之。上有古風一則，蓋親哭其子者。二君嗜奇士，相對之下，不覺愴然，歸，各為詩紀之，且以為此行不負。而前人遺跡，出之無意，不可謂非筆墨一因緣也，爰約同人共詠。與是作者，龍君云翹、黃君鏡虛及予，凡三人。
郡城之外西復西，荒煙蔓草冢累累。
塵封土積不知數(shù)，安能一一動人思。
中有一碑獨覺異，姓字不勒勒以詩。
凄音苦雨何為作，悲同子夏哭其兒。
夜深磷火照閃爍，日久蝸涎染迷離。
樵夫牧豎來往熟，不逢識者孰知之？
封徐二君殊好事，閑行郊野探秘奇。
得之蓬枳蒿棘內(nèi)，愴然相對益嗟咨。
歸而為之紀其事，冠以小序發(fā)以詞。
更約同人相題詠，不才何以為君題？
我思茫茫世宙廣無際，遙遙今古浩無期。
人事于中遺落者，不可收拾寧獨茲？
岣嶁山中稱神物，風雷呵護鬼扶持。
不有名流為探訪，荒忽且以貢其疑。
筆墨有靈縱不朽，盛德豐功始足垂。
似此區(qū)區(qū)一斷碣，其不足道亦卑卑。
不謂二君相表出，竟亦闡顯及幽微。
嗟夫人生在斯世，知己之貴固如斯。
吾儕抱異甘伏處，詎能炫耀以干時？
旁求不復至天下，士之不遇可勝悲。
二君用心何其大，憾事欲將天地彌。
安得如君千百輩，相與窮搜博采直令滄海無珠遺。
南州高士訂詩盟，瓊筵夜啟會群英。
明月光中揮大斗，一時會者盡知名。
叔度汪汪饒雅量（謂黃鏡虛），淆之不濁澄不清。
貢助一言經(jīng)萬世，龍子信是古賢人（謂云翹）。
爽我襟懷風淡蕩（封君蘊卿），駭人聞聽雷喧轟（禹門也）。
自顧卻笑南郭子，濫竽也向此中行。
頹然肆飲不知醉，還道舉世不我醒。
感慨悲歌壺欲碎，高談雄辯座皆驚。
主人對此心豪極，檄飛一紙出書城。
具言今與群英會，不可不談紙上兵。
詞壇諸君各樹幟，筆鋒曷為掃縱橫。
軍符一出如律令，疇甘萎靡謝不能。
君子不戰(zhàn)戰(zhàn)思勝，出奇運計各經(jīng)營。
黯黯旌旗誰動色？沉沉角鼓不聞聲。
須臾競報將軍帳，凱歌處處大功成。
露布傳來功盡偉，捷書獻到捷皆新。
此時主人歡何似，昆侖奪倒夜三更。
吁嗟乎白戰(zhàn)文場一戲耳，似此亦復孰與爭？
倘得賈其馀勇用斯世，將見區(qū)區(qū)天下金戈鐵馬何足平！
地藏寺里黃楊樹，頂圓于笠根如柱。
出土環(huán)生分六枝，婆娑滿院濃陰護。
黃楊厄閏古來言，歷年不知幾何數(shù)。
古時茲物見已稀，實為匠石所驚顧。
相傳寺建崇禎時（庚辰十三年，公元1640年），自明迄清代又移。
二百七十有馀歲，星霜閱久雨露滋。
飽吸清英蠢亦靈，忽聞院樹成妖精。
紫荊花與梨楊伙⑴，遁入人家幻人形。
東鄰有婢年十九，喜見花開扳在手。
歸家一病睡沉迷，為男子言假諸口。
謂儂今朝辱卿愛，因緣合了前生債。
紅娘子與紫秀才，況乃容華真絕代。
自是而后暮復朝，狎居兩友相招邀。
問友者誰黎楊是，唯楊視黎度更高⑵。
來往不時恣淫嬲，理遣情喻渾不曉。
何物鬼子忒狂顛，至是翻動鄰翁惱。
鄰翁矯矯性剛烈，強再容之容不得。
赫然一怒發(fā)雷霆，斫以斧斤怪乃絕。
斯時黃楊宜并禍，治以株連不為過。
賴有山僧善護持，一言存古免伊坐。
咄咄！
造物生才本最難，鋤同蕭艾實可嘆。
黃楊黃楊今可寶，愿共孔明廟前柏同老。
跋：樹在城為最古，近以怪聞，將砍去。虛軒時主是寺，謂：“數(shù)百年黃楊，得非易易。”乃以古存。予聞而異之曰：“嘻！得無所謂歷劫而仙者乎？”因歌以志如此。時戊午（1918）驚蟄后五日。
⑴ 紫荊曰金子安。曰黎，曰楊，假古姓名。
⑵ 楊自言三百馀年，金近百，黎僅四十馀。然則此樹在崇禎前矣。
南關(guān)東頭潮音寺，水繞平田山作峙。
一彎曲屈路通幽，隔絕塵囂跡罕至。
煙村四面見人家，怡然雞犬與桑麻。
武陵不知何處洞，孰從遠水問桃花？
綠柳作覆石門啟，磬聲遙出濃陰里。
此處由來別有天，境入無遮任隨喜。
阿羅坦腹向我笑，旨證拈花參微妙。
老僧一見話因緣，打破虛空口頭禪。
蕩滌塵襟隨處足，名山群謂可醫(yī)俗。
那知別構(gòu)出奇思，清幽更豁看山目。
方塘半畝開如鑒，周以石欄圍四面。
種得芙渠葉田田，六月花開看不厭。
看花宜上水心亭，亭建當中亦瓏玲。
此是米家書畫舫，菱歌時向醉中聽。
慍解或借琴三疊，晝長亦消局一枰。
知他游侶同攜者，披襟坐愛曉峰青。
屋小于舟唯所住，只在風波絕少處。
偷得浮生便是閑，獨以忘機伴鷗鷺。
吁嗟乎蠻觸爭變幾滄桑，神仙世界總清涼。
愿向此間分半席，翩躚蝶夢效蒙莊。
按：光緒庚子仲春，池亭既成，出游有作，遂書諸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