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飲用古詩 古詩《三百篇》,皆可弦歌以為樂,除施于朝廷宗廟者不可,其馀固上下得通用也 。洪武間,予參臨安教職。宰縣王謙,北方老儒也。歲終行鄉(xiāng)飲酒禮,選諸生少俊 者十人,習歌《鹿鳴》等篇,吹笙撫琴,以調其音節(jié)。至日,就講堂設宴,席地而 歌之。器用罍爵,執(zhí)事?lián)窭糇浣矸崈粽?。賓主歡醉,父老嘆息稱頌,儼然有古風 。后遂以為常,凡宴飲則用之。 如會友則歌《伐木》, 勞農則歌《南山》, 號新居則歌《斯干》, 送從役則歌《無衣》, 待使役則歌《皇華》之類,一不用世俗伎樂,識者是之。
唐三體詩序 方虛谷序《唐三體詩》云:〔子曰:‘《詩》三百,一言以弊之曰:〔思無邪〕此 詩之體也。〕又曰:〔小子何莫學夫《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炒嗽娭靡病Jト酥撛娙绱?,后 世之論詩不容易矣。后世之學詩者,舍此而他求,可乎?近世永嘉葉正則水心倡為 晚唐體之說,于是〔四靈〕詩江湖宗之,而宋亦晚矣。圣人之論詩,不暇講矣,而 漢晉以來,河梁、柏梁、曹劉陶謝,俱廢矣。 又有所謂汶陽周伯彊者三體法,專為四韻五七言小律詩設,以為有一詩之法,有一 句之法,有一字之法。止于此三法,而江湖無詩人矣。唐詩前以李杜,后以韓柳為 最。姚合而下,君子不取焉。 宋詩以歐蘇黃陳為第一,渡江以后,放翁石湖諸賢詩,皆當深玩孰觀,體認變化。 雖然,以吾朱文公之學而較之,則又有向上工夫,而文公詩未易可窺測也。近高安 沙門至天隱,乃大魁姚公勉之猶子,聰達博贍,禪孰詩孰,又從而注伯彊所集之詩 。一山魁上人,回之方外友也,將磧砂南峰袁公之命,俾回為序,以弁其端云:〔 大德九年乙巳九月紫陽山虛叟方回序?!嘲创诵蜃h論甚正,識見甚廣,而于周伯彊 所集三體詩,則深寓不滿之意。書坊所刻皆不載,而獨取裴季昌序。近見唐孟高補 寫三體詩一帙,書此序于卷首,故特全錄于此,與篤于吟事者,共詳參之。
少陵識大體 老杜詩識君臣上下,如云〔萬方頻送喜,無乃圣躬勞〕,〔至今勞圣主,何以報皇 天〕,〔周宣漢武今王是,孝子忠臣后代看〕,〔神靈漢代中興主,功業(yè)汾陽異姓 王〕。《上歌舒開府》及《韋左相》長篇,雖極稱贊朝霞與見素,然必曰〔君王自 神武,駕馭必英雄〕,〔霖雨思賢佐,丹青憶老臣〕,可謂知大體矣。太白作《上 皇西巡歌》《永王東巡歌》,略無上下之分。二公雖齊名,見趣不同如此。
太白胸次 太白詩云: 劃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
是甚胸次?少陵亦云:〔夜醉長沙酒,曉行湘水春?!橙粺o許大胸次也。洪武間錢 塘宰鄭桂芳,歙之黟縣人,能詩而好客,醉后每誦太白此四句。又誦李適之詩: 避賢初罷相,樂圣且銜杯。借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
亦足以見其襟抱不凡也。桂芳有詩數(shù)百首,號《樂清軒集》,府教徐大章為之序云。
黃鶴樓 崔顥題黃鶴樓,太白過之不更作。時人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詩在上頭〕之譏 。及登鳳凰臺作詩,可謂十倍曹丕矣。蓋顥結句云:〔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 使人愁?!扯捉Y句云:〔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愛君憂國之意 ,遠過鄉(xiāng)關之念,善占地步矣!然太白別有〔捶研討會黃鶴樓〕之句,其于顥未嘗 不耿耿也。
相如琴臺 老杜《琴臺》詩云: 茂陵多病后,尚愛卓文君。酒肆人間世,琴臺日暮云。 野花留寶靨,蔓草見羅裙。歸鳳求凰意,寥寥不復聞。
寶靨羅裙,蓋詠文君服飾,而用意亦精矣。以大家數(shù)而為此語,近于雕琢。然全篇 相稱,所以不可及。近閱《李琬傳》,有〔蔓草野花留服飾,風魂月魄斷知聞〕, 知其出于此,然亦善用事。
詩能解患 詩雖能致禍,然亦能解患。王維陷賊中,受偽命祿山于凝碧池置宴作樂,維有詩云: 萬戶傷心生野煙,千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葉落空宮里,凝碧池邊奏管弦。
及唐收復兩京,凡污于賊者,以五等定罪,肅宗見此詩,得免。太白坐永王璘事, 系潯陽獄。朝命崔圓鞫問于獄中,上詩曰: 邯鄲四十萬,同日長平。能回造化筆,或冀一人生。
得減死流夜郎。東坡為舒亶李定等所論,自湖州逮系御史臺獄,時宰欲致之死。于 獄中作詩寄子早曰: 圣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柏臺霜氣夜凄凄,風動瑯珰月向低。夢繞云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難。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歲神游定何處,桐鄉(xiāng)知葬浙江西。
神宗見而憐之,遂得出獄,謫授黃州團練副使。后作《中秋月》詞云:〔惟恐瓊樓 玉宇,高處不勝寒。〕神宗覽之曰:〔蘇軾終是愛君,得改汝州聽便。〕
因詩見罪 薛令之為太學正,有詩云: 初日上團團,照見先生盤。盤中何所有,苜蓿長欄桿。
明皇見之怒。續(xù)題云: 鴟鸮觜爪長,鳳凰羽毛短。若嫌松柏寒,任逐桑榆暖。
因斥去之。王維攜孟浩然在朝霞林,適駕至,得見,命誦所為詩,有〔北闕休上書 ,南山歸故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之句。怒曰:〔卿自棄朕,朕何曾棄卿 ?〕即放還山。惟太白召見沉香亭,應制作《清平調》詞三首,頗見優(yōu)寵,然僅得 待詔翰林而已。及在禁中與貴妃宴樂,妃衣褪微露乳,以手捫之曰:〔軟柔新剝雞 頭肉。〕祿山在傍接對云:〔滑膩如凝塞上酥。〕帝續(xù)之曰:〔信是胡兒只識酥。 〕不怒而反以為笑。謬戾如此,天下安得不亂?
浯溪中興碑 元次山作《大唐中興頌》,抑揚其詞以示意,磨崖顯刻于浯溪上。后來黃魯直張文 潛皆作大篇以發(fā)揚之,謂肅宗擅立,功不贖罪。繼其作者皆一律。識者謂此碑乃唐 一罪案爾,非頌也。惟石湖范至能八句云: 三頌遺音和者稀,形容寧有刺譏辭?絕憐元子春秋法,卻寓唐家清廟詩。 歌詠當諧琴博拊,策書自管璧瑕疵。紛紛健筆剛題破,從此磨崖不是碑。
然誠齋楊萬里《浯溪賦》中間云: 〔天下之事,不易于處,而不難于議也。使夫謝奉策于高邑,稟重巽于西帝。違人 欲而圖功,犯眾怒而求濟。則夫千麾萬旟者,果肯為明皇而致死耶?〕其論甚恕。
邊帥事 嚴武在當時不以詩名,其節(jié)度西川,有詩數(shù)首,僅載老杜集中。如云: 昨夜秋風入漢關,朔云邊雪滿西山。更催飛將追驕虜,莫遣沙場匹馬還。
趙云澗尚書好誦之曰:〔氣魄雄壯,真邊帥事也。〕
采蓮詞 貸有初,泰父尚書侄也,刻意于詩。嘗謂予曰: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花臉兩邊開。棹入橫塘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王昌齡《采蓮詞》也。詩意謂葉與裙同色,花與臉同色,故棹入花間不能辨,及聞 歌聲,方知有人來也。用意之妙,讀者皆草草看過了。
山石句 元遺山《論詩三十首》,內一首云: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 初不曉所謂,后見《詩文自警》一編,亦遺山所著,謂〔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 薇臥晚枝〕,此秦少游《春雨》詩也。非不工巧,然以退之山石句觀之,渠乃女郎 詩也。破卻工夫,何至作女郎詩?按昌黎詩云: 山石犖確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卮子肥。
遺山固為此論,然詩亦相題而作,又不可拘以一律。如老杜云:〔香霧云鬟濕,清 輝玉臂寒?!场簿泔w蛺蝶原相逐,并蒂芙蓉本自雙。〕亦可謂女郎詩耶?
淮西碑 昌黎作《平淮西碑》,既已登諸石,憲宗惑于讒言,詔斷其文,更命學士段文昌為 之,在當時莫能別其文之高下也。及東坡《錄臨江驛小》詩云: 淮西功業(yè)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章。
公論始定。然李義山與昌黎相去不遠,其《讀淮西碑》長篇至五十馀句,稱贊備盡 ,則是非不待百年而已定矣。
陸渾山火 昌黎《陸渾山火》詩,造語險怪,初讀殆不可曉,及觀《韓氏全解》,謂此詩始言 火勢之盛,次言祝融之馭火,其下則水火相克相濟之說也。題云《和皇甫湜韻》。 湜與李翱皆從公學文,翱得公之正,湜得公之奇。此篇蓋戲效其體,而過之遠甚。 東坡有《云龍山火》詩,亦步驟此體,然用意措辭,皆不逮也。
示兒詩 昌黎《示兒》詩云: 始我來京師,止攜一束書。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廬。 此屋豈為華,于我自有馀。中堂高且新,四時登牢蔬。 前榮饌賓親,冠婚之所于。庭內無所有,高樹八九株。 西偏屋不多,槐榆翳空虛。松果連南亭,外有瓜芋區(qū)。 主婦治北堂,膳服適戚疏。恩封高平君,子孫從朝裾。 開門問誰來?無非卿大夫。不知官高卑,玉帶懸金魚。 問客之所為?峨冠講唐虞。酒食罷無為,棋槊以相娛。 躚躚媚學子,墻屏日有徒。嗟我不修飾,比肩于朝儒。 詩以示兒曹,其無迷厥初。
朱文公云:〔韓公之學,見于原道。其所以自任者,不為不重。而其平生用力深處 ,終不離乎文字言語之工。其好樂之私,日用之間,不過飲博過從之樂。所與游者 ,不過一時之文士,未能卓然有以自拔于流俗者。觀此詩所誇,乃感二鳥、符讀書 之成效極致,而《上宰相書》所謂〔行道憂世者〕,則已不復言矣。其本心何如哉 ?按朱子所以責備者如是,乃向上第一等議論。俯而就之,使為子弟者讀此,亦能 感發(fā)志意,知所羨慕趨向,而有以成立,不陷于卑污茍賤,而玷辱其門戶矣。韓公 之子昶,登長慶四年第。昶生綰袞,綰咸通四年,袞七年進士。其所成立如是,亦 可謂有成效矣。詩可以興,此詩有焉。
五言警句 宋蔡天啟與張文潛論韓柳五言警句。文潛舉退之〔暖風抽宿麥,清雨捲歸旗〕,子 厚〔壁空殘月曙,門掩候蟲秋〕,皆為集中第一。今考之,信然。
東野詩囚 遺山《論詩》云: 東野悲鳴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江冊萬古潮陽筆,合臥元龍百尺樓。
推尊退之而鄙薄東野至矣。東坡亦有〔未足當韓豪〕之句。又云:〔我厭孟郊詩, 復作孟郊語?!成w不為所取也。東野詩如: 食薺腸亦苦,強歌聲無歡。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 又云: 夜吟曉不休,苦吟鬼神愁。如何不自閑,心與身為讎。 氣象如此,宜其一生跼蹐也。惟《登第》云:〔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愁H放繩墨。然長安花,一日豈能看盡?此亦讖其不至遠大之兆。
尖山險諢 柳子厚詩: 海畔尖山似劍铓,秋來處處割愁腸。若為化作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xiāng)。
或謂子厚南遷,不得為無罪,蓋雖未死而身已上刀山矣。此語雖過,然造作險諢, 讀之令人慘然不樂。未若李文饒云: 獨上高樓望帝京,鳥飛猶是半年程。碧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繞郡城。 雖怨而不迫,且有戀闕之意。
顧況勉樂天 白樂天少日以詩贄謁顧況。況見其名,戲曰:〔長安米貴,居大不易?!臣伴喥湓?,有云:〔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曰:〔有才如此,居亦不難?!乘窝?第時,贄謁馮魏公,首篇有〔囊書空自負,早晚達明君〕。馮掩卷謂曰:〔不知秀 才所負何事?〕讀至第三篇云:〔千林如有喜,一氣自無私?!衬嗽唬骸残悴潘?如此?!彻Ш蟮堑?,官至參政。王拱辰歐陽公皆其婿也。
昭君詞 詩人詠昭君者多矣,大篇短章,率敘其離愁別恨而已。惟樂天云: 漢使卻回憑寄語,黃金何日贖蛾眉?群王若問妾顏色,莫道不如宮里時。
不言怨恨,而惓惓舊主,高過人遠甚。其與〔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 者異矣。
長恨歌 樂天《長恨歌》凡一百二十句,讀者不厭其長;元微之《行宮》詩才四句,讀者不 覺其短,文章之妙也。
琵琶行 樂天《琵琶行》云:〔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東坡舉此以喻杭妓琴 操,即感悟而求落籍。龍仁夫《題琵琶亭》云: 老大姮娥負所天,忍將離恨寄哀弦。江心正好觀秋月,卻抱琵琶過別船。
中含諷意。又有女子題詩船窗云: 爺娘重利妾身輕,獨抱琵琶萬里行。彈到陽關齊拍手,不知原是斷腸聲。 含無限悲怨,非抱器過船者比也。
樂天晚年 樂天晚年,優(yōu)游香山綠野,近乎明哲保身者。甘露之禍,王涯、賈餗、舒元輿輩皆 焉。樂天有詩云:〔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郴蛑^樂天幸之,非也。 樂天豈幸人之禍者哉?蓋悲之也。晉潘岳《贈石崇》,有〔白首同所歸〕之句。及 遭刑,俱赴東市,崇顧岳曰:〔可謂白首同所歸矣?!硺诽焐w用此事。彼劉夢得之 《靖恭佳人怨》,柳子厚之《古東門行》,其于武元衡,則真幸之矣。樂天連為杭 蘇二州刺史,皆有惠政在民。杭則有三賢堂,并林和靖蘇東坡祠之。蘇則有思賢堂 ,并韋應物、劉夢得、王仲舒、范希文祠之。其遺愛猶未泯,不但以詩名也。
鶯鶯傳 元微之當元和長慶間,以詩著名。傳入禁中,宮人能歌詠之,呼為〔元才子〕,風 流醞藉可知也。其作《鶯鶯傳》,蓋托名張生。復制《會真詩》三十韻,微露其意 ,而世不悟,乃謂誠有是人者,殆癡人前說夢也。唐人敘述奇遇,如《后土傳》托 名韋郎,《無雙傳》托名仙客,往往皆然。惟沈亞之《橐泉夢記》,牛僧孺《周秦 行記》乃自引歸其身,不復隱諱。然《周秦行記》與僧孺所著《幽怪錄》,文體絕 不相類,或謂乃李德裕門下士所作,以暴僧孺之犯上無禮,有僭逆意,蓋嫁禍云爾 。理或然也。
夢得多感慨 劉夢得初自嶺外召還,賦《看花》詩云:〔元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以是再黜。久之又賦詩云:〔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匙I刺并及君上 矣。晚始得還,同輩零落殆盡。有詩云: 昔年意氣壓群英,幾度朝回一字行。二十年來零落盡,兩人相遇洛陽城。
又云:〔休唱貞元供奉曲,當時朝士已無多?!秤衷疲骸才f人惟有何戡在,更與殷 勤唱渭城。〕蓋自德宗后,歷順憲穆或文武宣凡八朝。暮年與裴白優(yōu)游綠野堂,有 在人稱晚達,于樹比冬青之句。又云:〔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称溆⑦~之氣 ,老而不衰如此。
先入言為主 予為童子時,十月朝從諸長上拜南山先壟,行石磴間,紅葉交墜,先伯元范誦杜牧 之〔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之句。又在薦橋舊居,春日新燕飛繞檐間 ,先姑誦劉夢得〔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之句。至今每見紅葉與飛燕 ,輒思之。不但二詩寫景詠物之妙,亦先入之言為主也。
還珠吟 張文昌《還珠吟》: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綢繆意,系在繡羅襦。 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zhí)朝明光里。還君明珠雙淚垂,何不相逢未嫁時。
予少日嘗擬樂府百篇,《續(xù)還珠吟》云: 妾身未嫁父母憐,妾身既嫁室家全。十載之前父為主,十載之后夫為天。 平生未省窺門戶,明珠何由到妾邊?還君明珠恨君意,閉門自咎涕漣漣。
鄉(xiāng)先生楊復初見而題其后云:〔義正詞工,使張籍見之,亦當心服?!秤譃樾蚱渚?首,而百篇皆加評點,過蒙與進。先生元末鄉(xiāng)貸進士,洪武間擢知荊門州,卒于官。
華清宮 周伯彊三體詩,首載杜?!度A清宮》詩,連用二〔風〕字,讀者不知其誤。向見一 善本,作〔曉乘殘月入華清〕,易此一字,殊覺氣味深長。
詠芭蕉 路德延,儋州巖相之侄。少日《詠芭蕉詩》云: 一種靈苗異,天然體性虛。葉如斜界紙,心似倒抽書。
為時所稱。及巖廢黜,遂不復振,屢舉不第。賦詩云: 初騎竹馬詠芭蕉,曾忝名公誦滿朝。五字便容登要路,一枝還許折青霄。 豈知流落萍蓬遠,不覺蹉跎歲月遙。國計未寧身未遇,竄身江?;鞚O樵。
自述其不得志也。晚依朱友亭,賦《孩兒》詩一百韻?;蜃嬘谟褜?,謂以孩童喻之 ,竟以掇禍。然詩多佳句,如〔共指云生岫,齊呼天〕。曲盡兒嬉這狀。又云:〔 項橐為師日,甘羅拜相年。〕亦有勸勉之意。但末句云:〔明時方重德,勸爾減狂 顛。〕誠若譏之矣。
鼓吹續(xù)音 元遺山編《唐鼓吹》,專取七言律詩,郝天挺為之注,世皆傳誦。少日效其制,取 宋金元三朝名人所作,得一千二百首,分為十二卷,號《鼓吹續(xù)音》。大家數(shù)有全 集者,則約取之。其或一二首僅為世所傳,其人可重,其事可記者,雖所作未盡善 ,則不忍棄去,存之以備數(shù),此著述本意也。又謂〔世人但知宗唐,于宋則棄不取 ?!潮娍谝晦o,至有詩盛于唐壞于宋之說。私獨不謂然,故于序文備舉前后二朝諸 家所長,不減于唐者。附以己見,而請觀者參焉。仍自為八句題其后云: 騷選亡來雅道窮,尚于律體見遺風。半生莫售穿楊技,十載曾加刻楮功。 此去未應無伯樂,后來當復有揚雄。吟窗玩味韋編絕,舉世宗唐恐未公。
既成,求觀者眾,轉相傳借?;蛴屑抵?,藏匿其半,因是遂散失不存。再欲裒集 ,無復是心矣。
宋仁宗昭陵 宋仁宗在位四十二年,民安俗阜,天下稱治。葬昭陵,有題詩道傍者曰: 農桑不擾歲常登,邊將無功吏不能。四十二年如夢過,春風吹淚灑昭陵。
惜其人姓名不傳。史臣贊之曰:〔帝在位四十二年,吏治若偷惰,而任事蔑殘刻之 人;刑法似縱弛,而決獄多平允之士。國未嘗無嬖倖,而不足以類治世之體;朝未 嘗無小人,而不足以勝善類之氣。君臥上下,惻怛之心,忠厚之政,所以培壅國基 者厚矣。〕《傳》曰:〔為人君,止于仁?!车壅\無愧焉。厥后荊公變法,至詆為 不治之朝,甚矣其肆為強辯而不顧也!
宣仁后上仙 宋宣仁太后上仙,置道場內殿。有長老升法座,一僧參問曰:〔太后今歸何處?〕 對曰:〔太后身歸佛法上,心在兒孫社稷中。〕舉朝稱善。
富貴氣象 晏元獻公詩,不用珍寶字,而自然有富貴氣象。如〔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 淡風〕,〔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等句。公嘗舉此謂人云:〔貧兒家 有此景致否?〕晏叔原,公侄也。詞云:〔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罷桃花扇底風。〕 蓋得公所傳也。此二句,勾欄中多用作門對。
至寶丹 王岐公詩,喜用金玉珠翠等字,世謂之至寶丹。其子明之在姑蘇有所愛,比至京師 ,公強留之。逾時,作詩云: 黃金零落大刀頭,玉箸歸期畫到秋。紅錦寄魚風逆浪,紫簫吹鳳月當樓。 伯勞知我經(jīng)春別,香蠟窺人徹夜愁。好去渡江千里夢,滿天梅雨是蘇州。
句意甚工,而富艷奇巧。蓋得公家法也。
漁家傲 范文正公守延安,作《漁家傲》詞曰: 塞上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千障里,寒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
予久羈關外,每誦此詞,風景宛然在目,未嘗不為之慨嘆也。然句語雖工,而意殊 衰瘋,以總帥而所言若此,宜乎士氣之不振,所以卒無成功也。歐陽文忠呼為〔窮 塞主〕之詞,信哉!及王尚書守平?jīng)觯闹乙嘧鳌稘O家傲》詞送之,末云:〔戰(zhàn)勝 歸來飛捷寫,傾賀酒,玉階遙獻南山壽?!持^王曰:〔此真元帥之事也?!池M記嘗 譏范詞故為是以矯之歟?
謝公墩 王荊公《詠謝公墩》云: 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來墩屬我,不應墩姓尚隨公。 或謂荊公好與人爭,在朝則與諸公爭新法,在野則與謝公爭墩,亦善謔也。然公《 詠史》云: 穰侯老擅關中事,長恐諸侯客子來。我亦暮年專一壑,每逢車馬便驚猜。
則公不獨欲專朝廷,雖丘壑亦欲專而有之,蓋生性然也。
詠鴟詠魚 荊公《詠鴟》云: 依倚秋風氣勢豪,似欺黃雀在蓬蒿。不知羽翼青冥上,腐鼠相隨勢亦高。
又《詠小魚》云: 繞岸車鳴水欲乾,魚兒相逐尚相歡。無人掣入滄溟去,汝死那知世界寬。 二詩皆托物興詞,而有深意。
詠塔自喻 荊公《詠北高峰塔》云: 飛來峰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鄭丞相清之《詠六和塔》云: 經(jīng)過塔下幾春秋,每恨無因到上頭。今日始知高處險,不如歸臥舊林丘。
二詩皆自喻,荊公作于未大用前,安晚作于既大用后,然卒皆如其意,不徒作也。
一日歸行 荊公《一日歸行》云: 賤貧奔走食與衣,百日奔走一日歸。生平歡意苦未盡,正欲老大相因依。 空房蕭瑟施繐帷,青燈半夜哭聲稀。音容想像今何處,地下相逢果是非。
劉須溪云:〔此悼亡作也,古無復悲如此者?!掣等甑Z《憶內》云: 湘皋煙草碧紛紛,淚灑東風憶細君。浪說嫦娥能入月,虛疑神女解為云。 花陰晝坐閑金剪,竹里春游冷翠裙。留得舊時殘錦在,傷心不忍讀回文。
真致雖不及,而凄惋過之。予自遭難,與內子阻隔十有八年,謫居山后,路遠弗及 迎取,不意愛成永別?!都牢摹吩疲骸不ü诶C服,享榮華之日淺;荊釵布裙,守困 厄之時多。忍死獨居,尚圖一見,敘久別之舊事,講垂死之馀歡。促膝以擁寒爐, 齊眉以酌春釀?!成w祖荊公詩意也。及讀汝礪詩,而益加悲惻焉。
溫公挽詞 呂獻可為中丞,因謐王荊公被黜。后臥病,以手書托司馬溫公以墓銘。溫公亟省之 ,已瞑目矣。溫公呼之曰:〔更有以見屬乎?〕復張目曰:〔天下事,尚可為,君 實勉之?!澈鬁毓嗵煜拢僦略v之盛,而獻可不及見矣。及溫公薨,獻可之子 由庚作挽詩云:〔地下相逢中執(zhí)法,為言今日再升平。〕蓋記其先人之言也。讀者 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