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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詩話·卷五 黃徹

錢惟演為洛帥留守,始置驛貢花,識者鄙之。蔡君謨加法造小團(tuán)茶貢之,富彥國嘆曰:「君謨士人,乃為此耶!」坡作《荔枝嘆》云:「我愿天公憐赤子,莫生尤物為瘡痏。雨順風(fēng)調(diào)百谷登,民不饑寒為上瑞。君不見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籠加?!峋⒌仑M在此,致養(yǎng)口體何陋耶?又不見洛陽丞相忠孝家,可憐亦進(jìn)姚黃花?!寡a(bǔ)世之語,不能易也。嘗愛李敬方《汴河直進(jìn)船》詩云:「汴水通淮利最多,生人為害亦相和。東南四十三州地,取盡脂膏是此河!」此等語,皆可為炙背之獻(xiàn)也。

張無盡嘗和「山」字云:「安得將明似仲山?!谷艘芍越怂S?,皆山甫也。觀《后漢志》「陽樊、攢茅田」服虔注曰:「樊,仲山所居。」又,楊修《答臨淄侯箋》云:「仲山、周旦之儔」,只稱仲山,何疑之有?

《北夢瑣言》載:「江陵在唐世號『衣冠藪澤』,人言:『琵琶多如飯甑,措大多如鯽魚?!弧雇酥冻甏奚俑陵枴吩娫疲骸赶卵匀死粝?,惟足彪與虥?!褂喙俪较獣r(shí),士人皆可喜而不多得,近城人虎雜居,戲?yàn)閷υ疲骸笀A冠思得多于鯽,刻木唯宜少似彪。」

介甫《宜春苑》詩云:「無復(fù)增修事,君王惜費(fèi)金?!鼓税涤脻h文惜百金之產(chǎn)而輟露臺事。

柳子厚《牡丹》曰:「欹紅醉濃露,窈窕留馀春?!蛊略疲骸笐@勤木芍藥,獨(dú)自殿馀春。」「留」與「殿」重輕雖異,用各有宜也。楊中立《梅詩》云:「欲驅(qū)殘臘變東風(fēng),只有寒梅作選鋒?!诡H恨不與「殿軍」商搉,正一的對。

沈約命王筠作《郊居十詠》,書于壁,不加篇題。約云:「此詩指物程形,無假題署?!估隙拧顿浝畛卑朔指琛吩疲骸肝嵘畛毕鹿P親?!_元已來數(shù)八分,潮也奄有二子成三人。況潮小篆逼秦相,……巴東逢李潮,……潮乎潮乎奈汝何!」退之《招揚(yáng)之罘》云:「之罘南山來,文字得我驚?!伊钪窔w,失得柏與馬。之罘別我去,計(jì)出柏馬下。我自之罘歸,入門思而悲。之罘別我去,能不思我為?……作詩招之罘,晨夕抱饑渴?!箛L戲謂此二詩真不須題署也。

《莊子》文多奇變,如「技經(jīng)肯綮之未嘗」,乃未嘗技經(jīng)肯綮也。詩句中時(shí)有此法,如昌黎:「一蛇兩頭見未曾」,「拘官計(jì)日月,欲進(jìn)不可又」,「君不強(qiáng)起時(shí)難更」;坡:「迨此雪霜未」,「茲謀待君必」,「聊亦記吾曾」。馀人罕敢用。

凡聚落相近,期某旦集,交易閧然,其名為「虛」。柳云:「綠荷包飯趁虛人。」臨川云:「花間人語趁朝虛。」山谷:「筍葉裹鹽同趁虛」,「趁虛人集春蔬好?!?/p>

江漢有滸,以捍制泛濫,大漲則溢于平陸,水退滸見,舟人謂之「水落槽」。又灘石激湍,其中深僅可容舟者,謂之「洪」。若大水,則不復(fù)問洪矣。臨川:「萬里寒江正復(fù)槽」,「東江木落水分洪」。以此亦謂水「黃帽」,謂云「炮車」,非遐征遠(yuǎn)涉,不能知也。

退之:「心訝愁來唯貯火,眼知?jiǎng)e后自添花?!古R川云:「發(fā)為感傷無翠葆,眼從瞻望有玄花?!褂郑骸妇脷J江總文才妙,自嘆虞翻骨相屯。」又云:「久諳郭璞言多驗(yàn),老比顏含意更疏?!鬼n:「我今罪重?zé)o歸望,直至長安路八千。」永叔:「今日始知予罪大,夷陵去此更三千?!沽骸甘赉俱驳角鼐?,誰料今為嶺外行。」王:「十年江海別常輕,豈料今隨寡嫂行。」柳:「直以疏慵招物議,休將文字趁時(shí)名?!雇酰骸钢币晕恼鹿櫳?,未應(yīng)風(fēng)月負(fù)登臨?!沽骸甘荒昵澳隙煽?,四千里外北歸人?!褂郑骸敢簧砣Ю铮f死投荒十二年。」蘇:「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灘頭一葉身?!裹S:「五更歸夢三千里,一日思親十二時(shí)?!菇圆患s而合,句法使然故也。

十一

永叔以昌黎比介甫。答云:「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箙羌疽耙苑劫Z誼。答云:「俯仰謬恩方自歉,慚君將比洛陽人?!菇詰嵢徊黄?,如惡無鹽唐突。而宋景山贈文忠詩,有「才如夢得多為累,情似安仁久悼亡?!辜撮_門當(dāng)之。二公何抑揚(yáng)之異也!

十二

李翱賦云:「眾囂囂而雜處兮,咸嘆老而嗟卑;顧予心獨(dú)不然兮,慮行道之猶非?!刮闹覍曳Q之。觀老杜「漢陰有鹿門,滄海有靈查。焉能學(xué)眾口,咄咄空咨嗟」,正同此意。

十三

牧之有「公道世間唯白發(fā),貴人頭上不曾饒」,嘗愛其語奇怪,似不蹈襲。后讀子美「苦遭白發(fā)不相放」,為之撫掌。

十四

《否卦》:「包承小人,吉?!拐f者謂:小人在下者包之,小人在上者承之,蓋處否當(dāng)然。杜云:「曲直吾不知,負(fù)暄候樵牧?!埂甘欠呛翁幎ǎ哒硇Ω∩??!埂赶囱劭摧p薄,虛懷任屈伸?!埂讣闹x悠悠世上兒,不爭好惡莫相疑。」其寄傲疏放,擺脫世網(wǎng),所謂「兩忘而化其道」者也。

十五

顏延之嘗問鮑照,己與靈運(yùn)優(yōu)劣,照曰:「謝五言如初發(fā)芙蓉,自然可愛;君詩鋪錦列繡,亦雕繢滿眼。」鐘嶸《詩品》乃記湯惠休云:「謝如芙蓉出水,顏如錯(cuò)采鏤金?!古c本傳不同。傳又稱:延之嘗薄惠休制作,以為「委巷中歌謠耳」!豈惠休因?yàn)檠又?,遂為「芙蓉」、「錯(cuò)鏤」之語,故史取以文飾之耶?坡云:「辨才詩,如風(fēng)吹水,自成文理。吾輩與參寥,如巧婦織錦耳!」取況亦類此。淵明所以不可及者,蓋無心于非譽(yù)巧拙之間也。

十六

老杜:「卿到朝廷說老翁,漂零已是滄浪客。」又:「朝覲從容問幽仄,勿云江漢有垂綸?!蛊浜髩舻谩端完惱芍小吩疲骸溉魡柵f人劉子政,而今頭白在商于?!埂端突菪荨穭t云:「休公久別如相問,楚客逢秋心更悲?!剐《牛骸附瓢槿缦鄦?,終老煙波不記程。」「交游話我憑君道,除卻鱸魚更不聞?!股屉[《寄崔侍御》云:「若向南臺見鶯友,為言垂翅度春風(fēng)。」臨川:「故人一見如相問,為道方尋木雁編?!埂笟w見江東諸父老,為言飛鳥會知還。」圣俞:「儻或無忘問姓名,為言懶拙皆如故?!蛊拢骸竼斡谌魡柧沂?,莫道中朝第一人?!菇杂兴蛞?。

十七

愈《寄孟刑部聯(lián)句》云:「美君知道腴,逸步謝天械?!够騿枺旱拦形逗??余曰:如介甫「午雞聲不到禪林,柏子煙中靜擁衾」,「竹雞呼我出華胥,起滅篝燈擁燎爐」,「各據(jù)槁梧同不寐,偶然聞雨落階除」,皆淡泊中味,非造此境,不能形容也。

十八

劉昭禹云:五言如四十個(gè)賢人,著一個(gè)屠沽不得。覓句者若掘得玉匣子,有底有蓋,但精心必獲其寶。然昔人「園柳變鳴禽」,竟不及「池塘生春草」;「馀霞散成綺」,不及「澄江靜如練」;「春水船如天上坐」,不若「老年花似霧中看」;「閒幾硯中窺水淺」,不如「落花徑里得泥香」;「停杯嗟別久」,不及「對月喜家貧」;「楓林社日鼓」,不若「茅屋午時(shí)雞」。此數(shù)公未始不精心,似此知全其寶者,未易多得。

十九

老杜《送殿中楊監(jiān)赴蜀見相公》云:「豪俊貴勛業(yè),邦家頻出師。相公鎮(zhèn)梁益,軍事無孑遺?!挂允侵叡芍迹澒ι?,結(jié)禍招釁,皆有以致之。一得忠臣處之,生靈受賜矣。

二十

《古柏》云:「大廈如傾要梁棟,萬?;厥浊裆街?。」此賢者之難進(jìn)易退,非其招不往者也。又云:「不露文章世已驚,未辭剪伐誰能送。」先器識,后文藝,與浮躁衒露者異矣。

二十一 

杜云:「爾輩可忘年」,「含悽覺汝賢」,「送爾維舟惜此筵」,「汝與山東李白好」,自世俗觀之,則為簡傲。詩家不然,亦嘗有云:「忘形到爾汝」。

二十二 

《花卿歌》:「用如快鶻風(fēng)火生?!埂赌鲜贰罚翰芫白谥^所親曰:「昔在鄉(xiāng)里,與年少輩拓弓弦作礕礰聲,放箭如餓鴟叫,覺耳后生風(fēng),鼻尖出火?!棺用郎w不拘泥于「鴟」、「鶻」之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