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馮時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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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簡介

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
【生卒】:約767—約830 【介紹】: 唐吳郡人,寓居和州烏江,字文昌。德宗貞元十五年進(jìn)士。憲宗元和元年,補太常寺太祝,十年不得升遷,家貧,有眼疾,孟郊嘲為“窮瞎張?zhí)!?。后累遷水部員外郎、國子司業(yè),也稱張司業(yè)或張水部。與當(dāng)時名士多有交游,韓愈尤賢重之。長于樂府詩,頗得白居易推崇。與王建齊名,并稱張王。有集。
唐詩大辭典 修訂本
【生卒】:766?—830?有生于767、768、772,卒于829等說 字文昌,排行十八,祖籍吳郡(今江蘇蘇州),后移居和州(今安徽和縣)。德宗貞元十五年(799)登進(jìn)士第。歷任太常寺太祝、國子助教、國子博士、水部員外郎、主客郎中、國子司業(yè)等職,世稱“張水部”或“張司業(yè)”。又因家境貧困,眼疾嚴(yán)重,故孟郊稱其為“窮瞎張?zhí)!?《寄張籍》)。曾從學(xué)于韓愈,且得其稱揚,世稱韓門弟子。當(dāng)時朝野名士皆與之游,如王建、孟郊、賈島、于鵠,多所贈答。生平見新、舊《唐書》本傳。今人卞孝萱有《張籍簡譜》。張籍又與白居易相友善,其文學(xué)觀念亦與白相近。其詩工于樂府,與王建齊名,并稱“張王樂府”。白居易稱譽曰:“張君何為者,業(yè)文三十春。尤工古樂府,舉代少其倫?!?《讀張籍古樂府》)其樂府詩多用口語,精警凝煉而又平易自然,正如宋王安石所言:“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題張司業(yè)詩》)著有《張司業(yè)集》,通行本有《四部叢刊》景明刊本8卷。《全唐詩》存詩6卷,《全唐詩續(xù)拾》補詩1首。
唐詩匯評
張籍(約766-830),字文昌,和州烏江(今安徽和縣烏江鎮(zhèn))人,一說吳郡(今江蘇蘇州)人。貞元十五年(799)登進(jìn)士第。元和初,調(diào)補太常寺太祝。十一年轉(zhuǎn)國子助教。十五年遷秘書省秘書郎,經(jīng)韓愈推薦,授國子博士。長慶二年,除水部員外郎。寶歷末為主客郎中。大和二年,遷國子司業(yè)。卒。世稱“張水部”或“張司業(yè)”。籍工詩,尤長樂府古風(fēng),甚為時輩所重,與王建齊名,稱“張王樂府”。當(dāng)時詩人,如元稹、白居易、劉禹錫、姚合、賈島等均有往還唱和,與韓愈、孟郊交誼尤罵。后進(jìn)詩人朱慶馀、項斯等,亦得其推挽。宥《張籍詩集》七卷。今有《張司業(yè)集》八卷行世?!?a target='_blank'>全唐詩》編詩五卷。
全唐文·卷六百八十四
籍字文昌。和州烏江人。貞元中進(jìn)士。終國子司業(yè)。

作品評論

張洎《張司業(yè)詩集序》
公為占風(fēng)最善,自李杜之后,風(fēng)雅道喪,繼其美者,唯公一人。故白太傅讀公集曰:“張公何為者?業(yè)文三十春。尤丁樂府詞,舉代少其倫?!庇忠γ乇O(jiān)嘗贈公詩云:“妙絕江南曲,凄涼怨女詩。古風(fēng)無手?jǐn)常抡Z是人知。”其為文人推服也如此。元和中,公及元丞相、白樂天、孟東野歌詞,天下宗匠,謂之“元和體”。又長于今體律詩。貞元已前,作者間出,大抵互相祖尚,拘于常態(tài),迨公一變,而章句之妙,冠于流品矣。
張洎《項斯詩集序》
吳中張水部為律格詩,尤工于匠物,字清意遠(yuǎn),不涉舊體,天下莫能窺其奧。唯朱慶馀一人親授其旨。沿流而下,則有任藩、陳標(biāo)、章孝標(biāo)、倪勝、司空圖等,咸及門焉。
《舊唐書?張籍傳》
(籍)性詭激,能為古體詩,有警策之句傳于時。
《新唐書?張籍傳》
籍為詩長于樂府,多笞句。
歲寒堂詩話
張司業(yè)詩與元、白一律,專以道得人心中事為工,位白才多而意切,張思遠(yuǎn)而語精,元體輕而詞躁爾。籍律詩雖有味而少文,遠(yuǎn)不逮李義山、劉夢得、杜牧之,然籍之樂府,諸人未必能也。
竹坡詩話
唐人作樂府者甚多,當(dāng)以張文昌為第一。
《臞翁詩評》
張籍如優(yōu)工行鄉(xiāng)飲,酬獻(xiàn)秩如,時有詼氣。
能改齋漫錄引劉次莊《樂府塵土黃詞序》
張籍則平易優(yōu)游,足有雅思,而氣骨差弱。
唐才子傳
公于樂府古風(fēng),與王司馬自成機軸,絕世獨立。自李、杜之后,風(fēng)雅道喪,至元和中,暨元、白歌詩,為海內(nèi)宗匠,謂之“元和體”,病格稍振,無愧洪河砥柱也。
吳禮部詩話引時天彝《唐百家詩選評》
建樂府固仿文昌,然文昌姿態(tài)橫生,化俗為雅,建則從,俗而已。
《唐詩品匯?七言古詩敘目》
大歷以還,古聲愈下,獨張籍、王建二家,體制相似,稍復(fù)古意?;蚺f曲新聲,或新題古義,詞旨通暢,悲歡窮泰,慨然有古歌謠之遺風(fēng),皆名為樂府。雖未必盡被于弦歌,是亦詩人引古以諷之義歟?抑亦唐世流風(fēng)之變而得其正也歟!
《唐詩品》
水部長于樂府古辭,能以冷語發(fā)其含意,一唱三嘆,使人不忍釋手。張舍人序其能繼李、杜之美,予謂李、杜渾雄過之,時水部凄惋最勝,雖多出瘦語,而俊拔獨擅,貞元以后,一人而已。……其近律專事平凈,固亦樂天之流也。
《批點唐音》
張公用意殊勝于王,為有含藏耳口。
《批點唐音》
文昌知厭晚唐,每每解脫。
《批點唐詩正聲》
張籍、王建音節(jié)頗同,然皆為佳詞,但專務(wù)巧思而意興不足,晚唐之風(fēng)于此開矣。
唐詩歸
鐘云:張文昌妙情秀質(zhì),而別有溫夷之氣,思緒清密,讀之無探苦之跡,在中唐最為蘊籍。譚云:司業(yè)詩,少陵所謂“冰雪凈聰明”足以當(dāng)之。
唐音癸簽
引陳繹曾語:張籍祖國風(fēng),宗漢樂府,思難辭易。王建似張籍,古少今多。
唐音癸簽
文章窮于用古,矯而用俗,如《史》、《漢》后六朝史之入方言俗語是也。籍、建詩之用俗亦然。王荊公題籍集云:“看是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凡俗言俗事入詩,較用古更難。知兩家詩體,大費鑄合在。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秉倫云:文昌七律刻意雅馴,賦景抒情覺多。
《詩源辨體》
張籍五言古極少,王建五言古聲調(diào)反純,然不成語者多;樂府七言,二公又是一家。
王元美云:“樂府之所貴者,事與情而已。
張籍善言情,王建善征事,而境皆不佳。
馮元成謂:“較李、杜歌行,判若河漢。
”是也。
愚按:二公樂府,意多懇切,語多痛快,正元和體也。
然析而論之,張語造古淡,較王稍為婉曲,王則語語痛快矣。
且王詩多,而入錄者少,故知其去張實遠(yuǎn)也。
其仄韻亦多上、去二聲雜用。
《詩源辨體》
大歷而后,五七言律體制、聲調(diào)多相類;元和間,賈島、張籍、王建始變常調(diào)。張、王五言清新峭拔。較賈小異,在唐體亦為小偏。張如“椰葉瘴云濕,桂叢蠻鳥聲”、“夜鹿伴茅屋,秋猿守栗林”、“渡口過新雨,夜來生白蘋”、“竹深村路暗,月出釣船稀”、“月明見潮上,江靜覺鷗飛”、“夜靜江水白,路回山月斜”、“乘舟向山寺,著屐到漁家”、“新露濕茅屋,暗泉沖竹籬”,王如“瘴煙沙上起,陰火雨中生”、“水國山魈引,蠻鄉(xiāng)洞主留”、“石冷啼猿影,松昏戲鹿塵”、“閉門留野鹿,分食養(yǎng)山雞”、“雨水洗荒竹,溪沙填廢渠”、“野桑穿井長,荒竹過墻生”等句,皆清新峭拔,另外一種,五代諸公乃多出此矣。
才調(diào)集補注
鈍吟云:水部五言多名句。張君破題極用意,不似他人良下。
《詩辯坻》
文昌樂府與仲初齊名,然王促薄而調(diào)急,張風(fēng)流而情永,張為勝矣。
《唐詩歸折衷》
吳敬夫云:文昌樂府,伯仲仲初,而彌加蘊藉,諸體亦淡雅宜人。王元美謂張籍善言情,王建善征事,而境昏不佳?!耙笄跒榭闯踔鴷r,征夫身上宜不宜”、“梨園子弟偷曲譜,頭白人間教歌舞”,情、事與境皆佳矣。
詩筏
七言古須具轟雷掣電之才,排山倒海之氣,乃克為之。張司業(yè)籍以樂府、古風(fēng)合為一體,深秀古質(zhì),獨成一家,自是中唐七言古別調(diào),但可惜邊幅稍狹耳。
《載酒園詩話又編》
高柄《品匯》設(shè)立名目,取舍不能盡當(dāng)。唯七言古以張、王并列,極為有識。文昌善為哀婉之音,有嬌弦玉指之致。仲初妙于不于含蓄,亦自有曉鐘殘角之思。
《古歡堂雜著》
白香山、張司業(yè)名言妙句,側(cè)見橫出,淺淡精潔之至。
說詩晬語
張文昌、王仲初樂府,專以口齒利便勝人,雅非貴品。
《唐詩別裁》
文昌長于新樂府,雖古意漸失,而婉麗可誦。五古亦不入卑靡。
《唐詩別裁》
張、王樂府,有新聲而少古意,王漁洋所謂“不曾辛苦學(xué)妃豨”也。然心思之巧,辭句之雋,最易肩人聰穎,高青丘每肖之,存之以備一格。
《讀雪山房唐詩序例》
樂府古詞,陳陳相因,易于取厭。張文呂、王仲初創(chuàng)為新制,文今意古,言淺諷深,頗合《三百篇》興、觀、群、怨之旨。
《重訂中晚唐詩主客圖》
水部五言,體清韻遠(yuǎn),意古神閑,與樂府詞相為表里,得風(fēng)騷之遺。當(dāng)時以律格標(biāo)異,信非偶然。得其傳者,朱慶馀而外,又有項斯、司空圖、任翻、陳標(biāo)、章孝標(biāo)、滕倪諸賢。……茲得奉水部為“清真雅正主”,而以諸賢附焉。
射鷹樓詩話
李石洞曰:余讀貞元以后近體詩,稱量其體格,得兩派焉,一派張水部,天然明麗,不事雕鏤而氣味近道,學(xué)之可以除躁妄矯飾。一派賈長江,力求險奧,不吝心思而氣骨凌霄,學(xué)之可以屏浮靡,卻凡俗。
《石園詩話》
劉攽《詩話》云:“張文昌樂府清麗深婉,五言律詩亦平淡可愛,七言律詩則質(zhì)多文少?!比晃牟逖圆环η妍惿钔裰?,如“長因送人處,憶得別家時”,家貧無易事,身病是閑時”、“眼昏書字大,耳重語聲高”、“山情因月甚,詩語入秋高”、“尚儉經(jīng)營少,居閑意思長”,不獨平淡可愛也?!都暮蛣⑹咕吩疲骸皶詠斫瓪膺B城白,雨后山光滿郭青”,及《贈賈島》之“籬落荒涼僮仆饑”,則義文質(zhì)兼?zhèn)湟印?/blockquote>
養(yǎng)一齋詩話
魏泰謂“張籍、白居易樂府,述情敘怨,委曲周詳,言盡意盡,更無馀味?!蔽『纹浯蠖鵁o當(dāng)也。文昌樂府,古質(zhì)深摯,其才下于李、杜一等,此外更無人到。
養(yǎng)一齋詩話
文昌“藥看辰日合,茶到卯時煎。草長晴來地,蟲飛晚后天”,絕似樂天。大抵中唐人氣味往往相近。然樂天勝微之,文昌勝仲初,名雖相埒,又當(dāng)細(xì)求其分別與優(yōu)劣處,乃作無星秤耳。
三唐詩品
其出與王仲初同源,當(dāng)時并稱張、王樂府。夫其發(fā)音蒼遠(yuǎn),質(zhì)勝于王,而轉(zhuǎn)變生姿,自復(fù)同瀾遜勢。
《詩學(xué)淵源》
時雖謂其長于樂府,今讀其詩,殊傷于直率,寡風(fēng)人之旨,調(diào)既生澀,語多強致,以吉樂府,去題遠(yuǎn)矣。

人物簡介

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
【生卒】:1473—1529 【介紹】: 明陜西慶陽人,徙居開封,字獻(xiàn)吉,自號空同子。生于成化八年十二月中。弘治六年進(jìn)士,授戶部主事。武宗時,為尚書韓文草奏疏,彈劾宦官劉瑾等,下獄免歸。瑾誅,起為江西提學(xué)副使,倚恃氣節(jié),陵轢臺長,奪職。家居二十年而卒。嘗謂漢后無文,唐后無詩,以復(fù)古為己任。與何景明、徐禎卿、邊貢、朱應(yīng)登、顧璘、陳沂、鄭善夫、康海、王九思號十才子。又與何景明、徐禎卿、邊貢、康海、王九思、王廷相號七才子,是為前七子。夢陽己作,詩宗杜甫,頗狂放可喜,文則詰屈警牙,殊少精彩,時人則視為宗匠。有《空同子集》、《弘德集》。
詞學(xué)圖錄
李夢陽(1473-1530) 字獻(xiàn)吉,號空同子。慶陽人,徙居河南扶溝。卒后門人私謚文毅。天啟時追謚景文。倡文必西漢,詩必盛唐,開明代詩文復(fù)古運動之先河,與何景明、徐禎卿、邊貢、康海、王九思、王延相并稱"前七子"。文沉博偉麗,詩雄渾豪壯,才力富健,籠罩一時。亦能詞。有《空同集》,詞在集中。
黃鶴樓志·人物篇
李夢陽(1473—1530) 明代文學(xué)家。字天賜,又字獻(xiàn)吉,號空同子。甘肅慶陽人,祖籍扶溝(今河南開封)。弘治五年(1492)山西鄉(xiāng)試解元,弘治六年進(jìn)士,任戶部主事,官終江西提學(xué)副使。后為權(quán)貴所惡,去職家居二十馀年卒。卒謚景文。工詩、古文,與徐禎卿、邊貢、何景明并稱四杰,明“前七子”之一,又為明“十才子”之一。曾多次游覽黃鶴樓,吟詩作賦。所作七律《登黃鶴樓》《漢江》、七絕《夏口夜泊別友人》等詩情深意雋,跌宕有致。
御選明詩姓名爵里
字天賜,更字獻(xiàn)吉,慶陽人,徙扶溝。弘治癸丑進(jìn)士,授戶部主事正德初歷郎中罷歸復(fù)起江西提學(xué)副使天啟中追謚景文有空同子集
明詩紀(jì)事·丁簽·卷一
夢陽字獻(xiàn)吉,慶陽人。
弘治癸丑進(jìn)士,授戶部主事。
遷郎中,以劾張鶴齡系獄。
尋宥出,代韓文草疏劾劉瑾,謫山西布政司經(jīng)歷,復(fù)摭他事下獄,得釋。
瑾誅,起故官,出為江西提學(xué)副使,坐作宸濠《陽春書院記》削籍。
天啟中,追謚景文。
有《空同集》六十六卷。
(《四庫總目》:夢陽才力富健,足以籠罩一時。
《橫云山人史稿》:弘治時,李東陽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
夢陽譏其萎弱,倡言文必秦、漢,詩必盛唐,與何景明、除禎卿、邊貢、朱應(yīng)登、顧璘、陳沂、鄭善夫、康海、王九思號十才子。
又典景明、祖卿、貢、海、九思、王廷相號七才子。
大復(fù)集》:空同有超代軼俗之見,其高者不能外前人,下者已踐近代。
夫意象應(yīng)曰「合」,意象乖曰「離」。
空同丙寅間詩為「合」,江西以后詩為「離」。
丙寅間作,叩其音,尚中金石,江西以后之作,辭艱者意反近,意苦者辭反常,色澹黯而中理,披慢讀之,若搖鞞鐸耳。
《國寶新編》:李獻(xiàn)吉朗暢玉立,傲睨當(dāng)世。
讀書斷自漢、魏以上,故其詩文卓爾不群。
晚始泛濫諸家,益濟宏博,或失則粗,矯枉之偏,不得不然耳。
王廷相《家藏集》:李獻(xiàn)吉以恢闊統(tǒng)辯之才,成沈博偉麗之文。
游精于秦,漢,割正于六朝,執(zhí)符于雅謨,參變于諸子,用成一家之言,遂能掩蔽前賢、命令當(dāng)世。
黃省僧《五岳山人集》:先生古賦《騷選》、樂府古詩、漢魏覽眺諸篇,逼煩東樂。
近體歌廳,少陵、太白,往匠可淩,后哲難繼。
明興以來,一人而已。
升庵集》:唐子元薦與馀書論本朝之詩,李、何一出,變而學(xué)杜,壯乎偉矣!
然正變云擾,而剽襲雷同;比興漸微而《風(fēng)騷》稍遠(yuǎn)。
《藝苑卮言》:李獻(xiàn)古詩如金鳷擘天,神龍戲海;又如韓信用兵,眾寡如意,排蕩莫測。
國朝習(xí)杜者凡數(shù)家華容孫宜得杜肉,東郡謝榛得杜貌,華州王維楨得杜筋,閩州鄭善夫得杜骨。
然就其所得,亦近似耳。
唯獻(xiàn)吉具體而微。
四溟詩話》:李獻(xiàn)吉極苦思,垂成如一二句弗工,即棄之。
田深父見兩惜之,獻(xiàn)吉曰:「是自家物,終久還來。
」 《國史唯疑》:正德七年、九年黃河連清,李夢陽詩云:「今瑞定于今帝運,世人休擬圣人生。
」蓋婉辭也。
至嘉靖改元,始直書其事,為入繼大統(tǒng)之祥云:「紫蓋復(fù)從嘉靖始,黃河先為圣人清。
」 《詩談》:關(guān)中李夢陽崧高之秀,上菁青冥;龍門之派,一瀉千里。
獨其論黃、陳不香色,而時不免自犯其言。
詩藪》:李獻(xiàn)吉詩文山斗一代,其手辟秦、漢、盛唐之派,可謂達(dá)磨西來,獨辟禪教。
又如曹溪卓錫,萬眾皈依。
馮時可元成選集》:空同歌行,縱橫開闔,神于青蓮;七律雄渾豪麗,深于杜陵。
異色絕焰,吾無間然。
張偉《談藝錄》:李獻(xiàn)吉雄豪壯麗,如長江巨浸,滔滔千里,雖有枯槎敗筏,無妨飄蕩。
《明詩選》:陳臥子曰:「獻(xiàn)吉志意高邁,才氣沈雄,有籠罩群俊之懷。
其詩自漢、魏以至關(guān)元,各體見長,然崢嶸清壯,不掩本色。
其源蓋出于《春風(fēng)》。
」李舒章曰:「獻(xiàn)吉以雄厚之思,發(fā)清剛之氣,如華岳秋高,奇云秀彩,變動不竭。
古詩、樂府純法漢、瑰,下及阮、謝,無不神合。
近體則專宗少陵,然于合處反見其離,于離處反見其合。
」 孫枝蔚《四杰詩選》:王元美謂律至獻(xiàn)吉而大。
其大者若《冬日象山書院》:「人亡故國還祠廟,世異陰崖尚品題。
」《臺寺夏日》:「云雷畫壁丹青壯,神鬼虛堂世代遙。
」《熊監(jiān)察至自河西》:「封事幾騰天北極,籌邊真歷地西頭。
」《繁臺次秦氏韻》:「草綠梁臺猶殿閣,花殘宋苑只宮墻。
」皆氣象高古者也。
王士禛《古夫于亭雜錄》:錢牧翁撰列朝詩,大旨在尊西涯,貶李空同、李滄溟。
又因空同而及大復(fù),因滄溟而及弇州,素垢指瘢,不遺馀力。
夫其駁滄溟古樂府、擬古詩是也,并空同《東山草堂歌》而亦疵之,則妄矣!
所錄《空同集》詩,亦多泯其杰作。
黃省曾吳人,以其北學(xué)于空同,則擯之,于朱淩溪應(yīng)登、顧東橋璘輩亦然。
子竊非之。
《明詩別裁》:空同五言古宗法陳思、康樂,然過于雕刻,未極自然。
七言古雄渾悲壯,縱橫變化。
七言近體開合動蕩,不拘故方,準(zhǔn)之杜陵,幾于具體,故當(dāng)雄視一代。
錢受之詆其模擬剽賊,等于嬰兒之學(xué)語。
至謂「讀書種子從此斷絕」,吾不知其為何心也!
馬星冀《東泉詩話》:北地七言歌行最為擅場,如《漢京篇》、《去婦詞》、《土兵行》,皆有杜陵之風(fēng)。
起調(diào)尤工,其《送李中丞赴鎮(zhèn)》:「黃云橫天海氣惡,前飛鹙鸧后叫鶴。
陰風(fēng)夜撼醫(yī)無閭,曉來雪片如手落。
」《送李帥之云中》:「黃風(fēng)北來云氣惡,云州健兒夜吹角。
將軍按劍坐待曙,紇干山搖月半落。
」起調(diào)相同,亦有轍跡可尋。
田按:空同志壯才雄,目短一世,好掊擊人,而受人掊擊亦甚。
然究一時才杰,亦不能出其右也。
成、弘之間,茶陵首執(zhí)文柄,海內(nèi)才俊,盡歸陶鑄。
空同出而異軍特起,臺閣壇坫,移于郎署,始猶依違,不欲顯然攻之也。
贈昌谷《崢嶸百年會》詩云:「我?guī)熱绕饤钆c李,力挽一發(fā)回千鈞。
大賢衣缽豈虛擲,應(yīng)須爾輩揚其塵。
」至西涯六十壽詩。
則僅「文章班馬則,道術(shù)孟頗醇」二句頌其文章。
而「絕藝邕斯上,高情頡籀鄰。
一揮驚霹靂,只字破風(fēng)塵。
絢練玉侯宅,蒼茫海岳濱。
幽刂光沕窟,巨榜照嶙峋。
星燦將軍碣,云垂學(xué)士珉。
崖題半?yún)浅瘫辇R秦」等句,專頌。
揚其書法,軒輊已見微意。
及西江放廢后,茶陵已歿,乃放言不諱,作《朱淩溪墓志》云:「一時篤古之士,爭慕響臻,而執(zhí)政顧不之喜,惡抑之。
北人樸,恥乏黼黻,以經(jīng)學(xué)自文,曰:后生不務(wù)實,即詩到李、杜,亦酒徒耳!
』而柄文者承弊襲常,方工離浮靡麗之詞,取媚時眼。
見淩溪等古文詞,愈惡抑之曰:『是賣平天冠者。
』凡號稱文學(xué)士,率不獲列于清銜,陰欲困之。
」北人謂劉文靖,柄文者謂茶陵也。
平心而論,茶陵詩文固自可傳,而空同復(fù)古之功,亦不可沒。
從古文人相輕。
由來已然,論者固不必為之左右袒矣。)
維基
李夢陽(1472年—1529年),字獻(xiàn)吉(一說又名獻(xiàn)吉,字恩賜),號空同子。陜西慶陽(今甘肅)人,祖籍河南扶溝,明朝文學(xué)家、詩學(xué)家、詩人、政治家,弘治六年癸丑進(jìn)士,官至江西副使。因事還歸故里,家居十余年而卒。他以作為前七子領(lǐng)袖統(tǒng)領(lǐng)文壇、掀起明朝文學(xué)復(fù)古運動而著稱,與何景明并稱“李何”,兩人又與王世貞、李攀龍并稱“李何王李”,是為“明朝文壇四杰”。在詩文上,李夢陽竭力反對臺閣體綺靡不實、千篇一律的詩風(fēng),主張通過“宗漢崇唐”的復(fù)古以臻風(fēng)雅。他以此提出的一系列觀點最終使得明朝詩風(fēng)發(fā)生大變,掀起了持續(xù)一個世紀(jì)的詩文復(fù)古運動。李夢陽以一生不畏權(quán)貴著稱,亦因此而五次入獄,最終被朝廷除名,放歸鄉(xiāng)里,郁郁而終。作為明朝詩壇領(lǐng)袖與復(fù)古運動的主導(dǎo)者,李夢陽一直飽受爭議。文學(xué)界歷來對他評價不高,多以“剽竊套作”“詩作毫無靈魂”對其定論。贊揚者則認(rèn)為他的詩歌并不局限于擬古,多揭露現(xiàn)實、抒發(fā)真情的佳作,并稱他為“晚明文學(xué)的先驅(qū)”。

人物簡介

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
【生卒】:1497—1546 【介紹】: 明蘇州長洲人,字子安,號少玄?;矢︿洿巫?。嘉靖十一年進(jìn)士,初授工部主事,改禮部,官至浙江按察僉事。好學(xué)工詩,與兄皇甫沖、弟皇甫汸、皇甫濂稱皇甫四杰。自負(fù)才俊,多忤物。有《皇甫少玄集》。
滄海遺珠
皇甫涍(1497-1546)字子安,號少玄,江南長洲人。嘉靖十一年(1532)進(jìn)士,除工部主事,官至浙江按察使僉事。好學(xué)工詩,頗負(fù)才名,著有《皇甫少玄集》。
御選明詩姓名爵里
字子安,沖弟。嘉靖壬辰進(jìn)士,自禮部郎中補右春坊司直兼翰林檢討調(diào)廣平通判歷刑部員外升浙江按察僉事有少玄集
明詩紀(jì)事·戊簽·卷五
涍字子安,沖弟。
嘉靖壬辰進(jìn)士,除工部主事。
改禮部,歷員外、郎中,遷春坊司直,謫廣平通判。
進(jìn)南刑部主事,歷員外,出為浙江僉事。
有《少玄集》二十六卷、《外集》十卷。
《四庫總目》:涍詩憲章漢、魏,取材六朝。
婉麗之詞,綿邈之神,以驂駕昌谷、蘇門,固無愧色。
甫田集》:子安雅性間靖,慕玄晏先生所為,自號少玄子。
詩沈蔚偉麗。
早歲規(guī)彷初唐,旋入魏、晉。
晚益玄造,鑄詞命意,直欲窺曹、劉之奧而及之,惜乎未見其止。
皇甫沖《華陽集》:仲氏子安謂馀曰:「今之為文者,王、宋稱一代之宗,李、何為中興之冠;然王、宋反元習(xí)之靡,而不能不病于聲;李、何矯一時之弊,而不能不泥其跡。
故于詩獨取迪功。
」子安刻勵二十馀年,其性敦靜簡默,又能致其深沈之思。
其于詩,鑄詞精而為旨遠(yuǎn),體骨奇俊,辭彩英發(fā)。
吾宗之有子安,則衣裳之冠冕,居室之棟梁矣。
《司動集》:司直兄學(xué)臻博極,思覃深湛。
馀分則友于,義同師授,每有述造,輒相詔視,商榷砥獎,可得而言。
方其家食含章,與徐生、二黃定交筆劄。
篤嗜工部,既何、李篇出,病其溪徑,專意建安。
至解巾登仕,與蔡、王二行人廣插六代之時,披味耽玩,稍回舊好。
雅許昌轂,又與王文部、李司封、唐、陳二編修,劇談開元、天寶之盛。
乃曰:「詩雖《選》體,亦無使盡唐風(fēng)也。
」故其詩特工五言,而七言近體薄不經(jīng)想。
蓋錯綜魏、晉,托宿唐英。
幽玄以通思,春容以禦氣,婉麗以陳詞,和易以達(dá)理,憤懣以抒情,綿暢以該事,雋永以歸趣。
其始構(gòu)也,只字不愜于心,片言無艷于目,蹋壁穹思,擁衾寤索,曾不少休。
今稿中或兩字未鼠,或二語并存,致蓋密矣。
《藝苑危言》:子安之《東覽》,古《選》頗勝;子循之《禪棲》,近體為佳。
子安卒,蔡子木以詩哭之云:「五字沈吟詩品絕,一官憔悴世途難。
」可謂實祿。
又云:子安詩如玉盤露屑,清雅絕人;惜輕縑短幅,不堪裁剪。
《續(xù)吳先賢贊》:皇甫兄弟自相師友。
涍對策高第為郎,尤為昆季所推。
貴溪相任宗伯時所上章奏,皆草之。
或有故,使他郎代,即無以嘗其意。
改太子司直,坐法謫。
又移按察浙。
其在越詩曰《東覽》,最盛以五言名。
馮時可元成選集》:皇甫涍《九日》詩:「鶤弦入怨柱,蟲響切離裯。
楓落他鄉(xiāng)早,尊寒故國秋。
」又:「河虛平夕霧,閣掩澹秋塵。
素霞升逾靜,高云斂更新。
」又《新月》詩:「微暉不照綺,清漢欲生塵。
」《雁山》詩:「遙靄引疏磬,群峰寒暮天。
」四杰之概也。
公負(fù)才傲睨,曾為春坊司直,卒以讒廢。
然郡中稱其人甚介,謂皇甫白眉。
《明詩選》:陳臥子曰:「少玄凝思《選》調(diào),意求雅則,惟取境不廣,無縱橫宕逸之致。
」 《靜志居詩話》:子安逸藻風(fēng)飛,清文綺合。
視子循工力悉敵,銖兩未分。
宜子浚之難為兄而子約之雞為弟也。
《明詩別裁》:子安枕藉《選》體,故五言自高;然得風(fēng)格而遺精理,未云詣極也。
田按:子安刻意摹擬,詞俊而格超,可謂鏤冰雕瓊,心手雙絕。
維基
皇甫涍(1497年—1556年),字子安,號少玄,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人。明代詩人、政治人物?;矢哂蓢由惺郊尉钙吣辏?528年)應(yīng)天府鄉(xiāng)試第二名舉人,嘉靖十一年(1532年)壬辰科會試第十一名,廷試二甲五十七名進(jìn)士,刑部觀政,初授工部虞衡司主事,不久改任禮部精膳司,再改儀制司,進(jìn)員外郎,升主客司郎中,十八年(1539年)被選為東宮官僚,為右春坊右司直兼檢討,不久世宗南巡承天府,以事謫廣平府通判,踰年召為南京刑部主事,未任,丁父憂歸。服闋還朝,服除原職,進(jìn)員外郎,二十三年(1544年)三月官至浙江按察僉事,分守寧紹臺,以考察黜免。

人物簡介

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
【生卒】:約1587—1646 【介紹】: 明安慶府懷寧人,字集之,號圓海,又號百子山樵。萬歷四十四年進(jìn)士。天啟初由行人擢給事中,初倚左光斗,以升遷不如己愿,轉(zhuǎn)而依附魏忠賢,任太常少卿。又懼其不足恃,每持兩端。崇禎初,名列逆案,廢為民。后居南京,招納游俠,謀以邊才召。復(fù)社諸名士為《留都防亂揭》逐之,遂閉門謝客。福王立,得馬士英力,為兵部添注右侍郎,進(jìn)尚書兼右副都御史。乃翻逆案,欲盡殺東林、復(fù)社及素不合者。清順治二年,清兵陷南京,大鋮逃入浙江方國安軍中,次年赴錢塘江干降清。從攻仙霞嶺,發(fā)病僵仆石上死。一說清兵搜得大鋮等請?zhí)仆醭鲫P(guān),為內(nèi)應(yīng)疏,大鋮聞訊,觸石死。大鋮通音律,有文才,所撰傳奇今存《燕子箋》、《春燈謎》、《牟尼合》、《雙金榜》,以情節(jié)曲折見長,另有《詠懷堂詩集》及傳奇多種。
御選明詩姓名爵里
字集之,懷寧人。萬歷丙辰進(jìn)士,官吏科給事中,坐魏黨禁錮后,以兵部尚書起用,有《永懷堂集》。
永懷堂集·自敘
夫詩者,教所存以情治情之物也。情亦奚事治?蓋身心與時物觸而詩生焉。于是導(dǎo)以理義,黜正其有未合者,則人之所為詩,圣人教人之所為詩也。人生身世得失,亦何多端,而「群怨」足概之。誠能浣泳中和,善所群怨,斯情治,而人心、世道亦罔不善、罔不治。 唐虞《卿云》八百,「康衢」「歷山」之歌,哀樂固殊,然忠孝之則之至,一也?!秶L(fēng)》、《小雅》尚矣,謂《離騷》兼之者,傷厥旨則然,乃若其辭,幾何不開賢知、鬼神之漸乎?降是而《大風(fēng)》《柏梁》《短歌》《公宴》,浩蕩雄麗,震爍一時,似取諸齊秦《雞鳴》、「板屋」者居多。骎骎喬煩,惡能無慮。即家步兵祇浮沉致諷耳。賴陶公起而閑焉。公眷懷典午,恥拾宋粟,托《北門》《考槃》以寓弁宛。感其體植斯志,深而興遠(yuǎn),中和之脈所留豈其微耶?齊梁淫極,而傷亦隨之矣。李唐君臣嘅亡國之靡靡,受音響以節(jié)制。體雖至律而變,然變亦至律而止,變即其所以為功也。與唐初情法不諧,參差拘窘,未免互見。至云卿、延清而嚴(yán),射洪而宕,咸斐然足觀。惟輞川、太祝、達(dá)夫、少伯、盱眙、新鄉(xiāng)六子為能彌綸興象,磐礴性靈,雖標(biāo)負(fù)各殊,品不盡副,而于《三百》繇正趨變,可以群怨之旨,服習(xí)含茹,什一猶存,不可謂非靈均、陶、阮之余韻也。余輩芃芃,然疑相介,違心推獎,吾終未之能矣。矯哉皋羽,振金石于式微,匪獨趙宋希聲,即置之太祝諸子間,登降獻(xiàn)酬雍如也,豈非感遇日促,離憂日以長,怨而無失其人倫之正者哉? 嗟乎!悠悠時代,茫茫宙合,予出入揣摩于《風(fēng)》《雅》踰三十年,自審所獲理義,與有獲于理義之君子止此,而大旨則括于「以情治情」之一言。質(zhì)先民,俟后起,舉不易此矣。 崇禎乙亥冬日,石巢阮大鋮拜手撰。(《永懷堂集》電子版錄入:顧青翎)
永懷堂集·序(葉燦)
余不佞,從阮公集之游也,蓋自癸卯上公車始云,屈指到今三十三年矣。憶壬戌,余官南雍,公以給事侍養(yǎng)歸,舟過江頭,倉卒一晤別去,遂十三年不相見。人邇室遐,悠悠我思,病懶成癖,能無各天之嘆? 去年秋,里中忽遘二百七十年所未有之變。公眥裂發(fā)豎,義氣憤激,欲滅此而后朝食。捐橐助餉,犯沖飆,淩洪濤,重趼奔走,請兵討賊,有申包胥大哭秦庭七日之風(fēng)。卒賴其謀,殲丑固圉,一時目擊其事者,無不艷羨嗟嘆,以為非此奇人奇才奇識,安能于倉皇倥惚中決大計成大功哉? 余流落南中,一見握手,勞苦如平生。居久之,盡發(fā)其平日所著詩歌以就余印可。余展讀之,躍然曰:「公之技遂至此乎?不見公久矣。公猶昔人,公詩非昔詩也!」公曰:「吾里居八年以來,蕭然無一事。惟日讀書作詩,以此為生活耳。無刻不詩,無日不詩,如少時習(xí)應(yīng)舉文字故態(tài)。計頻年所得,不下數(shù)千百首。然吾亦嘗思之矣,不深其根,不可以探微也;不歷其變,不可以窮態(tài)也;不定其宗,不可以摧魔也。吾詩淵源于三百篇,而沉酣于楚騷、文選。以陶、王為宗祖,以沈、宋為法門,而出入于高、岑、韋、柳諸大家之間。晝而誦,暮而思,舉古人之神情骨法,反覆揣摩,想像出入,鉥心劌肝,刳腸刻腎。其馀中晚逮宋、元以下,及于近代之名人,卑者熟爛如齊威、秦皇之尸,即其錚錚者,亦薰蕕互冒,瑕瑜相參,譬如羔裘而狐袖,何足以語千尺之錦,登作者之壇哉?」又曰:「古之君子,不得志于今,必有垂于后。吾輩舍功名富貴外,別無所以安頓此身,烏用須眉男子為也?吾終不能混混汩汩,與草木同朽腐矣?!褂嗦勂溲远覊哑渲局?、識之高,不為塵俗勢利牽制埋沒也。 公少負(fù)磊落倜儻之才,饒經(jīng)世大略,人人以公輔期之,居掖垣,諤諤有聲,熱腸快口,不作寒蟬囁嚅態(tài)。逡巡卿列,行且柄用,一與時忤,便留神著述。家世簪纓,多藏書,遍發(fā)讀之,又性敏捷,目數(shù)行下,一過不忘,無論經(jīng)史子集、神仙佛道,諸鴻章鉅簡,即瑣談雜志,方言小說,詞曲傳奇,無不薈叢而掇拾之。聰明之所溢發(fā),筆墨之所點染,無不各極其妙,學(xué)士家傳戶誦,而全副精力尤注射于五七字之間。抉摘刻削,吟或一字未安,即經(jīng)歷歲時,必改竄深穩(wěn)乃已,真有「語不驚人死不休」者。即孟襄陽之眉毫盡落,王摩詰之走入醋甕,其攻苦殆無以遠(yuǎn)過。以故,其詩有莊麗者,有澹雅者,有曠逸者,有香艷者,至其窮微極渺,靈心慧舌,或古人之所已到,或古人之所未有,忽然出之,手與筆化,即公亦不知其所以至而至焉。公家堅之先生,吾郡中推才子,古人無兩,亦心折公,門下問字者接踵,輒曰:「盍往質(zhì)吾家勛卿?!箘t知公所得深也。 吾竊有慨于昔之持論者曰「詩必窮而后工」,至以詩為致窮之具而諱言之,則詩者,僅一困人蹇士抒憤泄懣之物,瑣尾矞宇無聊賴者之所為,而古之人歌之樂章,奏之郊廟,陳之燕享,何其道之尊而用之重乎?吾夫子身任「在茲」之文,至舉而歸之,天之未喪,則文者物之華、天之寶也,六丁為之收拾,太乙因而下觀,繇來尚矣。夫子五十而知天命,知之真,故任之重也。后世宗門相勘驗,亦必曰「近日有何言句」,才一動舌頭,而成佛作祖,不外乎是。且天之厚夫人也,將予之以如夢如幻、如泡如影之功名富貴為厚乎?抑成就之以千秋萬世之大業(yè),照耀之以三辰九曜之光華為厚乎?不朽者文,不晦者心,動天地,感鬼神,天壤間止此一物。至今天下知有明允而不知有文甫,知有昌黎而不知有子昶。八斗五車與三公九卿,所得孰多?文章千古,得失寸心,前人之精神不息,后代之心眼倍靈,是以古立言君子畏之、慎之、重之而不敢輕。 昔李百藥論詩,上陳應(yīng)、劉,下述沈、謝,而王通不答。薛收曰:「子之所言,是夫子之所痛也?!箘t詩亦難言之矣。三代盛時,無論公卿、士大夫,即牧夫游女,皆涵育于先王之澤,而湛濡于教化之深,吐詞為經(jīng),矢口成訓(xùn),何容揀擇?夫子晚而刪《》,僅存十分之一,所存少而所去多,何耶?圣人造化之筆,世儒何能窺測其微旨,而逸詩之傳于后者,又皆可歌可詠,可咀可味,門弟子皆能習(xí)之,而皆能言之,則圣人之未嘗一概抹煞之也,亦明矣。而至今傳者寥寥,或后人遺失,或經(jīng)秦火,皆不可知,而當(dāng)時親受業(yè)于圣人門者,說《》又各各不同。豈《》為活物,圣人固未嘗執(zhí)一說以定人,而人各以其意見自筑一宮墻、別開一門戶耶? 禪家有活句、死句。執(zhí)其死句,則此心自然非彼心,一地不能知二地,為元微之之優(yōu)杜劣李也可,為楊大年之以杜為村夫子也可,即為近日之呶呶王、李輩也亦無不可。得其活句,則放開眼目,恢廓胸襟,永明不云乎:「眾生言語悉法界之所流,外道經(jīng)書盡諸佛之所說?!苟鴽r李、杜、元、白、蘇、黃諸大家,及近日王、李、鐘、袁諸名士,即其中不能無利鈍,何容輕置擬議于其間耶?大顛一難,昌黎杜口不讀佛書;歐公晚悔,勿謂床頭無捉刀人。甚矣立言君子之難也!況乎宇宙之間,止此精靈。坡老為鄒陽之轉(zhuǎn)劫,留鄴是歲星之現(xiàn)身。相尅即以相生,千月元是一月,何彼何此,何去何從,惟前有毗陵、晉江之爭雄,故后有中原紫氣之犄角。后來作者,建風(fēng)雅之幟,自命為千古之人,釵釧瓶盤,镕為一器;百川大海,收之一滴。勿效金色頭陀妄擯神變之妙德,只恐當(dāng)來之佛尚迷如來之舍利耳。 公詩刻成,以余久交,命余一言以弁其首。癡鈍人作癡鈍語,以請教于公,不知以為然否。 時崇禎乙亥秋,眷弟葉燦頓首拜題。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詠懷堂詩》卷首)
永懷堂集·詩序(鄺露)
傳稱:「詩者,志之所之也。」嗟嘆不足而歌詠生,興觀不足而怨生。圣賢以之達(dá)政易俗,成功告神。其失志也,吟諷性情,以親媚于君父。無物非志,無之非怨,怨斯善矣。 吾師石巢氏鐘衡廬、潛霍、湓蠡之氣,而煥乎離處,神光禧廟,今上不諱之朝,而丁乎蹇■(屈求),登歌清廟,賡載肅邕,而啁唽乎江潭蕩瀁之濱。缺繭腫胝,哭秦完宋,沮麛裘而顛連乎五噫之廡,明乎王政之因革。風(fēng)俗之播遷,鬼神之悲悼,餔糟審矣,離騷牢矣。伯玉行年,悔其少作。采生平汗牛充棟不盈卷,掬小子志之,敷衽討論,不污彝好。觀海觀瀾,牢籠眾妙。飲明堂在鄒之醇,割西園、南皮之腴,彈壓六代,而砥柱乎柴桑。其恊律之什,伯玉翕焉禪純,摩詰圣焉禪智,三唐無其匹也,況下此者哉! 夫代有變而情不遷,平心而鋪萬物之自然,故讀者不勞而勸,不遷止乎禮義也;不勞而勸,紐之王化也。誦其詩,知其人,庶幾可以論世。 嶺南門人鄺露序。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詠懷堂詩》卷首)
詠懷堂詩外集·自敘
蓋聞才逐情生,情從境感;興有所會,響亦隨之。故蘭亭曲水,紀(jì)逸事于流觴;桃葉春江,囀香喉于柔櫓。長安多古意,游絲將啼鳥爭妍;麗日照皇洲,草色與蜻蜓俱醉。酬茲勝日,藉厥新聲。亦有楓森巫峽,葉落洞庭。女蘿睇笑,搴山鬼之云容;寶瑟凄清,泣幽靈于湘浦。斯則宋玉對以愁生,雍門感之淚下者矣。 若夫水清月吐,霜滿煙平。淩波皓腕,拾海月兮石華;吸氣絳唇,和流鈴于松籟。颯沓轉(zhuǎn)空林之梵,蕭條為半嶺之聲。斯則塵慮唐捐,清機濩露。幽人曠抱,微有可宣。 以至高館張燈,動離思于琴瑟;旗亭折柳,惜行李乎驪駒。水咽河梁,天長云樹。既登高而送遠(yuǎn),復(fù)感夢以懷人。此柴桑所以有靄靄之章,商陵因而臻悠悠之嘅也。 其馀剿兒飲馬,倡婦彈箏。或葡萄美酒,舞龍劍于帳前;或??繂花裙,啼鳳聲于屏下。薰宋鵲以博山之焰,啼烏臼于合歡之株。下至斗雞躤柳,飛堶藏鉤。樂有多端,詠難一例。 要以情鐘我輩,樂所自生。無慮江令之花繁,莫遣參軍之才盡。萬籟號而鏞箊并奏,秋水至而瀱汋齊盈。而又何必較量乎工拙,按覆以神理也哉? 石巢阮大鋮漫題。
永懷堂集·丙子詩自序
夫詩而不能志時者,非詩也。然時為詩所志,而時尚忍言哉。吾悲《關(guān)雎》《麟趾》之不勝《黍離》,而《鹿鳴》之不勝《弁旻》也。危敗馀生,風(fēng)煙避地,岵屺瞻陟,抑又雙潛,予之時可知,詩亦可知矣。追憶平生出處,獲際升平,身歷華胥,栩栩如夢,繇今思之,此可復(fù)得耶?其稱詩,遂自崇禎乙亥后系曰「詠懷堂某年詩」,而后仿此焉。石巢阮大鋮漫題。
永懷堂集·丙子詩敘(馬士英)
向余從集之為牛首游,集之有「落葉滿空林」句,余亦有「深機相接處,一葉落僧前」句。今歲,集之集其丙子詩,遂以前句冠簡牘,刻成,適白蕩老人從橫山來,掛錫牛首,千馀年后,續(xù)此橫出一枝佛法,而曠代詞人直下知歸,滴血擔(dān)荷。咦!寒巖骨立,千林發(fā)脫,落葉依根,轉(zhuǎn)身就父。我輩前日詩,竟識集之今日事,亦奇特矣。 集之文章經(jīng)濟,淩古鑠今,嘔心風(fēng)雅,如獅子王搏象搏兔,皆全其力。以陶、儲、王、李為門庭,漢魏為堂奧,《三百篇》為歸宿,故其詩沉郁頓挫、清新俊逸無不有,明興以來一人而已。然此以論丙子、丁丑以前詩可也。集之今且橫按莫耶,全提一句,唱無生曲,作大號吼。山林水鳥,咸助發(fā)機;細(xì)語粗言,總標(biāo)實相。誰敢復(fù)以文人眼會集之末后句? 然輞川主人夙世詞客,不妻不肉,投跡空王,竟不得與裴措大同入傳燈,總成孤負(fù)。集之不惜鼻頭,付白蕩老人,扭捏從前大雄峰頭一喝,三日耳聾,是何音調(diào)! 丁丑仲冬廿有三日,弟馬士英具草。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丙子詩》卷首)
永懷堂集·辛巳詩序(張福乾)
(上缺)堂莫能仰視。斯其純忠至孝,原本天性,天故所以曲成。夫出處之大,廣淵其氣,全畀之以文字之權(quán),意蓋渺而微矣。顧使先生十五年來,役役長安道上,則亦進(jìn)思盡忠,退思補過,勤渠軍國之不暇,夫安能出風(fēng)入雅,多而精,精而新,新不已,以致天下后世知有一代之詩人、文人如是?假造物善忌,白應(yīng)與彼不與此。已若夫福也,□□□□□□□□□筆儕偶今皆陳喪無□□□□□□□□□居積憂老,或酒色病廢,或以實不稱名折,求夫十年一冠。三旬九食,名不越戶庭,歷雨饑歲而諷詠不輟,咎譽兩絕者,菰蘆中隤然唯一張子在耳。故曰文章之美,天地所甚珍惜也。一朝之富貴利達(dá),視無殊馬牛通洞耳。然而此中苦雋之味,曷能輕以給人。吾將愿與海內(nèi)有志者共鉆核而粥之也。 崇禎十有五年閏十一月之上浣日,夏口老門人張福乾書于秦淮之千佛招提。 (輯自《詠懷堂詩》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辛巳詩》卷首)
永懷堂集·題記(陳三立)
大鋮猾賊,事具《明史》本傅,為世唾罵久矣。獨其詩新逸可誦,比于嚴(yán)分宜、趙文華兩集似尚過之,乃知小人無不多才也。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扉頁)
永懷堂集·題辭二則(陳三立)
芳絮深微,妙緒紛披。具體儲韋,追蹤陶謝。不以人廢言,吾當(dāng)標(biāo)為五百年作者。丙辰驚蟄,散原。 詠懷堂詩五言古希蹤陶韋,稱最勝。此上下二卷,悉崇禎辛巳一歲作。酬應(yīng)七律特過半,而澹秀矜鍊,猶足與前刻相伯仲。但僅見之本,似視前刻流傳尤少,殆由賤其人,或篇中于未入關(guān)之新國屢有指斥,犯時大禁,購藏者不無賈禍之懼耶?翼謀今竟從金陵書肆得之,亦可居之奇貨也。假讀畢,聊為題記,辛酉八月,陳三立。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扉頁)
永懷堂集·題記(章炳麟)
大鋮五言古詩以王孟意趣而兼謝客之精練。律詩散不逮,七言又次之。然榷論明代詩人如大鋮者鮮矣。潘岳、宋之問險诐不后于大鋮,其詩至今存,君子不以人廢言也。戊辰孟春,太炎。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扉頁)
永懷堂集·跋(柳詒徵)
此書都十卷,并據(jù)阮氏自刊本校印。原刻《詠懷堂詩集》四卷,《外集》二卷,《丙子詩》一卷,《戊寅詩》一卷,舊藏丁氏八千卷樓,今在缽山圖書館?!缎了仍姟范?,則余游書肆得之,茲為合印以備談藝嗜奇者之求。至弘光時,詩不知尚有刊本否也。 大鋮當(dāng)天啟中,與左、魏諸公搆釁,名在珰案,終莊烈帝世,廢斥十七年。葉序稱其里居以來蕭然無一事,惟日讀書作詩,以此為生活。是集所載,蓋皆其窮居屏處,淬精壹力之詣也。 大鋮曾大父鶚、從祖自華,皆有才學(xué)而不軌于正。鶚從歐陽南野游,王學(xué)支裔也,而盜虛譽以貪墨敗,詳《明史·胡宗憲傳》。自華偃蹇駘蕩,仕輒不得志,見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至大鋮遂為有明一代奸臣之殿,得罪名教,隕首巖石,其亦家世賦遺然歟? 自華自謂其詩超于鱗而上之,且詔大鋮卓出獨樹,自致千古。葉序稱堅之先生「郡中推才子,古人無兩,亦心折公,門下問字者接踵,輒曰:『盍往質(zhì)吾家勛卿?』」是其詩亦本自華教融怪特之性,而歸于沖雅,濡染有自,宜其異常也。大鋮詩之途徑,既見于自序,其論陶詩,謂靖節(jié)蕭機玄尚,直欲舉《大風(fēng)》《柏梁》《短歌》《公宴》漢魏間雄武之氣,一掃而空之,以登于《考槃》《北門》之什,似《離騷》《歌》《辨》亦在然疑出入中。易世而有輞川、太祝、京兆三子者,又能變化以廣其意。今從陶入《三百》,功力倍取資博,而意象更覺日新,則后起群賢不可不勉,其自期待者,夐矣。 然史傳第稱大鋮「機敏賊猾,有才藻」,削其詩不登《藝文志》。錢謙益故嘗阿大鋮,僅錄其詩七首。初非其極詣,亦不加評騭。朱彝尊《明詩綜》不載大鋮姓字,附論于李忠毅詩前,曰:「僉壬反覆,真同鬼蜮,雖有《詠懷堂詩》,吾不屑錄之。」以故清代藏書家于其詩率鮮著錄。烏虖!名節(jié)之視文藻,顧不重耶? 抑余讀夏存古《續(xù)幸存錄》論圓海事一則,曰:「阿珰亦無實指。」再則曰:「阮之阿珰原為枉案。且謂持論太苛,釀成奇禍,不可謂非君子之過?!狗蛞詵|林子弟躬受大鋮荼毒者,而為恕詞若此,使大鋮丁甲申之變,終已不出。讀其詩者挹其恬曠之致,于品節(jié)或益加恕焉,未可知也。然則君子之于小人固不可疾之已甚,而負(fù)才怙智不甘枯寂,積苦摧挫,妄冀倒行逆施,以圖一逞,卒舉其絕人之才,隨身名而喪之者,良足悲已。戊辰五月,柳詒徵。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卷末)
永懷堂集·丙子詩卷下跋(柳詒徵)
《詠懷堂詩》十卷既印行,丁君初我白海虞貽書,謂尚有《丙子詩》下卷傳鈔本。亟丐丁君錄示,多漫游江淮模山范水之作,風(fēng)調(diào)故不二也。葉君玉虎復(fù)影寄圓海手書詩,亦集中所無。爰印《補遺》一卷,以賡前書。 漁洋《游獻(xiàn)花巖祖堂記》云:「阮司馬大鋮被廢后居此寺,寺多其書跡。僧雛出所藏甲申五月詩,觀之殊多齮龁蜀洛清流之語?!褂衷疲骸缸鎺煻磧?nèi)一石,『佛』字宛然,阮司馬題云:『巖花長吐天人供,春草難遮佛字痕?!唤约o(jì)實也。」零章斷句,又出此十一卷之外,因并記之。 己巳三月,柳詒徵。 (輯自《詠懷堂詩集補遺》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九年版卷末)
永懷堂集·讀阮大鋮詠懷堂詩集(胡先骕)
吾國自來之習(xí)尚,即以道德為人生唯一之要素。
故《武》樂蒙「盡美」「未盡善」之譏,孔子復(fù)有「雖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馀不足觀」之語。
此種習(xí)尚固足以鞏固人類道德之精神,然有時藝術(shù)界乃受其害。
嘗讀宋孫覿之《鴻慶集》,觀其詩精嚴(yán)深秀,誠有宋之作家。
然明嘉靖間常州欲刻其集,邑人徐問以其曾志萬俟卨之墓,竟有「覿有罪名教,其集不當(dāng)行世」之言,事以遂止。
此外大奸慝加嚴(yán)嵩、趙文華輩,皆文學(xué)巨子,今日讀《鈐山堂集》者,能有幾人?
若趙文華立,竟鮮有知其能文者矣。
又如明末南都權(quán)相馬士英,人但知其奸,而鮮知其能文,然觀其序阮大鋮《詠懷堂丙子詩》,乃自舉其「深機相接處,一葉落僧前」之句,則知此公不但能詩,且深研內(nèi)典也。
阮集之以佞倖小人,始則首鼠魏珰、東林之間,卒為東林所斥,而列名逆案,繼乃乘南都福王之立,阿附權(quán)相,汲引僉壬,芟鋤正士。
南都覆亡后,復(fù)降清室,終于走死,遂為士論所不齒,遺民所腐心,其能文之名,因之亦泯。
終滿清二百八十年之際,除《燕子箋》《春燈謎》兩傳奇外,殆無人能舉《詠懷堂詩》之名者矣。
其集既未為《四庫》所收,士君子復(fù)深鄙其人,世間遂少流行之刻本。
溧水王伯沆先生幾費心力,始克繕。
集其內(nèi)外集共四巨冊,然祗止于戊寅。
前歲丹徒柳翼謀先生復(fù)在舊書肆購得其《辛巳詩》一冊。
阮詩之存于天壤間者殆具于是。
以有明一代唯一之詩人之遺集,乃幾于沒世不稱,不可謂非世間文化之一大悲劇也。
欲知《詠懷堂詩》在中國詩界中之位置,不可不知中國詩之源流。
嘗考中國詩自周秦以降,即分人文與自然兩派,若《三百篇》、《十九首》、蘇、李、阮、鮑、李、杜、元、白、韓、孟、歐、王、蘇、黃、陳后山、陳簡齋、陸劍南、楊誠齋,下逮晚清鄭子尹、陳伯嚴(yán)、鄭太夷諸詩人,皆屬于人文派;若屈原、陶、謝、王、孟、韋、柳、儲光羲、賈島、姚合、林和靖、范石湖、姜白石、嚴(yán)滄浪、趙師秀、徐照、徐璣、翁卷輩,皆屬于自然派。
前派之詩,以人事為重,故無論達(dá)為顯貴,窮為寒儒,皆以家國盛衰、人民疾苦為念,其倫紀(jì)之情亦極篤,故每能為深至怛惻之音,而稀有遺世獨立之概;后派之詩,則忽視人事,常懷騫舉出塵之思,為之者常稟冰雪之質(zhì),沖曠之懷,以隱逸為高尚,薄功業(yè)如浮云,一若大塊勞生,光陰逆旅者。
二者之人生觀截然不同,其詩之韻味亦以迥異。
《詠懷堂》則自然派之子裔也。
觀其與《楊朗陵秋夕論詩》句云:「時尚奚足云,所嚴(yán)在古昔。
齋心望云天,柴桑如可即。
(中略)天不生此翁,六義或幾息。
厥后王與儲,微言增羽翮。
(中略)異代晞發(fā)生,泠泠瀨中石。
(中略)舍是皆洳沮,偶匯亦溝洫。
勝國兼本朝,一望茅葦積。
滔滔三百年,鴻濛如未辟」,可知其所推許者,《三百篇》外厥為陶、王、儲、謝數(shù)公,心目中且無李、杜、蘇、黃,尚何馀子之足云。
雖持論不無稍苛,然其宗旨可知矣。
《詠懷堂詩》在自然派詩家中別樹一幟。
吾嘗遍讀陶公及王、孟、韋、柳諸賢之詩,雖覺其閒適有馀,然尚稍欠崇拜自然之熱誠,如英詩人威至威斯之「最微末之花皆能動淚」之精神,在陶、韋諸賢集中未嘗一見也。
如陶公《歸田園居》《飲酒》,孟襄陽《秋登蘭山寄張五宿業(yè)師山房待丁公不至》《登鹿門山懷古》《夜歸鹿門歌》,王右丞《送別青溪》《渭川田家》《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酬張少府過香積寺》《終南別業(yè)》,儲光羲《田家即事》《田家雜興》《張谷田舍》,韋蘇州《幽居曉坐西齋》《游龍門》《香山泉》《簡寂觀西澗瀑布下作月溪與幼遐君貺同游》,柳柳州《晨詣超師院讀禪經(jīng)南澗中題與崔策登西山構(gòu)法華寺》《西亭溪居》諸詩,或詠山水之勝,或述田家之樂,皆為集中之精粹,而最能代表作者之思想者。
然皆靜勝有馀,玄騖不足,且時為人事所牽,率未能擺落一切,冥心孤往也。
惟《詠懷堂詩》,始時能窺自然之秘藏,為絕詣之冥賞。
故如「春風(fēng)鮮沉冥,霽心難與昧」「林煙日以和,眾鳥天機鳴。
澤氣若蠕動,瘁物亦懷榮」「息影入春煙,形釋神亦愉」「臥起春風(fēng)中,百情皆有觸」「春風(fēng)蕩繁圃,孰物能自持。
人居形氣中,安得不因之」「山夢自難繁,嵐翠警空想。
即此寓覺因,矧復(fù)風(fēng)泉響」「飲此青翠光,使我心顏醺」「眺聽將安著,山川若始生」「水煙將柳色,一氣綠光浮。
坐久領(lǐng)禽語,始知非夢游」「隱幾澹忘心,懼為松云有」「息機入空翠,夢覺了不分。
靜抱虛白意,高枕鴻濛云」等詩句,非泛泛模范山水、嘯傲風(fēng)月之詩人所能作也,甚且非尋常山林隱逸所能作也。
必愛好自然、崇拜自然如宗教者,始克為之。
且不能日日為之,必幽探有日,神悟偶會形釋神愉、百情有觸時,始能間作此等超世之語也。
即在《詠懷堂》全集中亦不多見,他人可知矣。
至于寫景之佳句,幾于美不勝收,而要能以閒淡之筆,寫空靈之境,如「花葉沐已齊,晴鳥紛我園。
佇立始有悟,任運良可尊」「辨葉歛旁眺,因香縱恬步。
湖風(fēng)弄微寒,果兆夜來雨。
蕭蕭春竹鳴,高館更成趣」「霽心與定氣,馮之酌終古。
自昔邈何獲,在我恬有取」「空翠感微息,定覽察殊狀。
葉并遠(yuǎn)帆鶩,鳥習(xí)天花漾。
山樽給永日,清言副靈貺」「懷音達(dá)鐘界,飲光坐霞廡。
煙定群峰開,林缺江帆舞。
遂覺性情逸,彌惻塵襟苦」「微步歷禽上,清言滿松聽。
泉幽滴春脈,林貞抱秋影。
澄鮮入何際,空明轉(zhuǎn)遺境」「蘿葛翳山窗,夢境亦沉邃。
覺聞松際禽,始悟晨峰翠」「山氣生夜涼,蕭機革塵侮。
明燈草蟲次,彌覺清言膴。
倦至歇琴樽,支枕向終古」「古壑寓聲聞,諸峰侍云動。
空翠如有人,香端轉(zhuǎn)孤誦」「淡月寫空水,微煙綿夕林。
于此理閒楫,憺然生遠(yuǎn)心」「山翠既虛無,月氣殊微茫。
奉身入清機,耳目非故常」「感此香光氣,彌澄虛白心」「秋山鐘梵定,諸感觸無幾」「澹游如閱夢,空慮直賓煙」「真機滿山夜,梵止草蟲鳴。
即境已忘辨,觀心無可清」「視聽一歸月,幽喧莫辨心」「孤峰超夢界,幽磬閟靈聞」「屏居成獨坐,池水與心清。
林月自然至,塵機何處生」諸句,皆能超脫物象,別具神理,除微嫌烹鍊外,要可抗手王、孟,俯視儲、韋。
即集中尋常寫景之句,如「村暖杏花久,門香湖草初」「蘿雨靜可數(shù),閭巷如空山」「孤舲倚山翠,木葉靜可數(shù)。
微風(fēng)入清夜,海月漸遙舉」「草暝氣亦和,空翠自成露」「潭定藻影開,月白蟲吟廣」「炊煙冒嵐影,旅夢接山云」「竹疏山氣透,荷近稻香分」「林空聞露響,潭曙識星飛」「立渚見恬鶴,爭煙聞亂烏」,已非姚合、許渾所易辦,尋常作者偶得之,即可自詫為得神助者也。
至若「放心浩劫外,置眼無生前」「塵累盡唐捐,空明入非想」「喧寂了非我,平等旨奚二」「曾謂遺物淺,不知應(yīng)化深」等句,則非精研內(nèi)典,確有心得之人不能道,王右丞尚有不逮,若蘇長公、黃山谷之僅以佛語裝門面者,尤無論矣。
《詠懷堂詩》尤有一優(yōu)點,則其琢句用字之工也。
嘗考阮氏所稱許之詩人,除陶靖節(jié)、王右丞、儲侍御三家外,所亟稱者厥為謝晞發(fā)。
實則《晞發(fā)集》詩雕鎪鑲詭,取徑長吉,近體則時參少陵,與陶、王異趣。
然阮集之稱許若是者,或賞其琢句用字之工也。
晞發(fā)集》中詩句如「月離孤嶂雨,尋夢下山川」「水生溪榜夕,苔臥野衣春」「錫聲歸后夜,琴意滿諸峰」「窟泉春洗屐,氈雪暮過樓」「澗響夜疑雨,云寒春欲層」「鳥宿濕棲樹,花流晴下溪」等,皆新雋鑲奇,雖理致視《詠懷堂詩》為遜,然確為其宗派也。
嘗考中國之詩,其精神固如上文所述,分人文與自然兩派,其技術(shù)又可分清淡平易與生澀雕鎪兩派。
如晉宋之陶、謝,唐之王、孟、韋、柳,宋之陳簡齋、范石湖、姜白石、嚴(yán)滄浪,以及永嘉四靈,前派也;唐之韓愈、孟郊、盧仝、李賀,宋之梅圣俞、黃山谷、陳后山、謝皋羽,后派也。
惟《詠懷堂詩》則稟王、孟之精神,副以黃、陳之手段,故倍覺過人,亦猶清末詩人鄭子尹之《巢經(jīng)巢詩》,以黃、陳之手段,傅以元、白之面目,亦遂開一前此詩家未有之體格。
總觀《詠懷堂集》中,天機獨擅,不假雕飾之句,如「乍聽柴扉響,村童夜汲還。
為言溪上月,已照門前山」「湖風(fēng)弄微寒,果兆夜來雨」「潭影澹相照,松風(fēng)幽自吹」等,雖屢見不鮮,然非能代表其體格者。
至如「辨葉歛傍眺,因香縱恬步」「磅礴意有得,沉冥理非誤。
初葉一禽囀,輕飆數(shù)花騖」「警蘿若開笑,追香宛迷杖」「懷音達(dá)鐘界,飲光坐霞廡」「危步歷禽上,清言滿松聽。
泉幽滴春脈,林貞抱秋影。
澄鮮入何際,空明轉(zhuǎn)遺境」「象緯關(guān)睇笑,草木感沖茜。
湖光澄遠(yuǎn)心,峰霞蔭華撰」「夕鳥銜情入,秋花質(zhì)影同」「天花雜莼飯,空翠警書聲」「百藥延春氣,群峰侍法筵。
澹游如閱夢,空慮直賓煙」「幽人即芳草,宵語若深山」「無言山磬傳空翠,晏坐松燈照石泉」「據(jù)梧盡日曾無夢,動操群峰各領(lǐng)聲」等詩句,則極雕鏤肝腎之能事,大非王、孟、儲、韋之所習(xí)為矣。
茍明眼人不為外貌所欺,則可見其與孟東野、黃山谷同一溪壑,此其所以稱美謝皋羽之故,亦即《詠懷堂集》所以出奇制勝之處也。
自諸體言之,詠懷堂所最工者,厥惟五言古與五言律。
五言古詩閑整以暇,極得陶、王、韋、柳之神理;五言律詩天機完整,一氣呵成,尤得王、孟之神髓。
其四言古詩導(dǎo)源《三百篇》,古趣盎然,頡頏漢魏,佳句如「令儀干岳,澄思懷淵。
行芳?xì)鉂?,式則幽蘭」「纖月虛徐,秋花如煙」「群龍入谷,潛躍欣同。
亦有不速,鸞車雍雍。
班荊蓐食,力拯頹風(fēng)」「臨觴不樂,日月彌晏。
停云崇阿,播芳南澗。
龍蟄匪存,鳳衰何諫」皆《雅》《頌》之遺,魏晉以還,文人歛手者,惜篇幅不多耳。
至于七言,則非所長。
七言古詩,真氣薄弱,內(nèi)美不充,馳驟竭力,故每有辭勝于意之嫌,雖佳句如「恬從秋水照吟魂,饑向青峰質(zhì)危語」「不將淺籟接清哦,肯弄凡煙格玄對」仍清雋絕倫,然佳篇極稀。
五七言古詩之差別,幾不可以道里計,誠異事也。
七言律詩大體仍七子之舊格,惟知鋪排,一無深語,雖佳句如「高詠各師寒歲雪,初衣交攬六朝云」「缽影尚涵將曉月,經(jīng)行時觸未歸嵐」「盡日經(jīng)行空翠里,一春調(diào)息雨聲中」「江樹春紅村雨足,露粳秋碧晚煙和」者,亦屬屢見不鮮,然完整可誦之篇頗少,殊非五言律詩之滿目琳瑯者可比也。
七言絕句非作者所措意,一時興到,雖有佳作,亦不足為大觀,可不置論。
夫兼攬眾長本非易事,老杜而外,各體皆能名家者本不數(shù)覯。
阮集之能以五言擅長已非易事,固無庸苛求也。
雖然,《詠懷堂詩》實質(zhì)上乃有根本大缺點焉,即天性不足是也。
總?cè)钍现簧^之,生有異稟,才力過人,自無疑義。
然跡其阿附權(quán)奸,傾陷正士之行為,可知其絕無道德觀念。
彼身丁明季,目擊時艱,在有志之士方且疾首腐心之不暇,而彼仍嘯傲山水,寄情風(fēng)月,極其自得。
觀其集中,憂天憫人之辭百不一見,即可知其人德性之薄弱矣。
其感時之作,有《己未春感遼事》四律、丙子《空城雀》一七古、《秋雨臥病感時事》四律、戊寅《賦答劉赤存以聞虜警》詩六律、《圣羽避亂至山盡談樅川被賊之狀》二律,皆無一二自肺腑中流出之語,但摭拾陳言排比題意而已。
即其私恩察之戚?友朋之間,亦無深至之言,即其《歸次詠懷堂哭先恭人》一詩上,前半亦盡知鋪敘景物,沉痛之語僅「一身等飛藿,百念頓攢戟。
長號安可持,淚與莓苔碧」四語;至《春寒感懷先恭人》一詩,前六韻所言者皆春寒,惟末一韻「憐無慈母縫,使我中懷傷」十字始有感懷先恭人之意,然語意極其淡??;其《雨中憶家大人孑處先慈殯室并以紀(jì)世道人心之變未有甚于此時者》二律訖無些須哀音,其天性之涼薄于茲可見。
又阮氏雖酷愛自然,然非甘于棲逐者。
茍真欲終老山林,則巢許高蹈志焉可奪?
既承休命,則宜以社稷民生為重,烏可仍懷肥遁之思?
觀其崇禎元年《出山詩》,句云「飭彼車上巾,愧此籬間笠。
婉詞別農(nóng)圃,菊松煩代葺。
行頌天保章,即賡考槃什。
秋色佳千峰,期與歸云入」,辭雖極佳,然不立其誠,精采已失。
又如「誰謂謠諑言,非我息機具。
(中略)采薇兼采芝,長謠入煙霧。
向謂不近情,今始達(dá)其故」「歲月遂為林壑有,云山安得是非存」「千時誠足哂,大隱亦鄰欺。
惟與鸞俱伏,方令鶴不疑」「但使榆關(guān)銷轉(zhuǎn)斗,何妨花塢有深耕」等句,非不貌為恬退,然跡其行事,則知其熱中實不亞一般之群小。
此所以讀其詩終覺其言不由衷,而其詩之價值亦因之而稍貶也。
雖然,孔雀有毒,文采斐然。
嚴(yán)格苛求,亦非批評之責(zé)。
才人無行,屢見不鮮。
我國文士,自魏武以下,如宋之問、沈佺期、儲光羲、盧仝、李義山、溫飛卿、馮延巳、柳耆卿、孫覿、嚴(yán)嵩之流亦復(fù)甚眾,然不聞因噎廢食,束其書而不觀,則吾人之讀《詠懷堂詩》,亦但賞其靈芬孤秀、闡發(fā)自然界秘奧之作可耳。
陳散原先生稱其詩為五百年所未有,夫能冠冕明清二代之作家,寧無獨擅之長?
是在有目者所共賞已。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卷末)
永懷堂集·評阮大鋮詩(錢仲聯(lián))
看杏花宿瑕仲山館微雨 雞鳴杏花中,識君深隱處。山青與托鄰,草碧自成路。炊煙亦何閒,小酌就花樹。辨葉歛傍眺,因香縱恬步。湖風(fēng)弄微寒,果兆夜來雨。蕭蕭春竹鳴,高館更成趣。移燈諳山窗,茲游吾已屢。留興及三秋,天香飲華露。 阮石巢詩,集孟浩然、韋應(yīng)物及孟郊、謝翱之長于一手。這首五古,顯然是孟浩然、韋應(yīng)物的風(fēng)格,而其中個別句子,千錘百煉,又明明是得力于孟郊、謝翱。詩一開端,就寫瑕仲的山館,并交代自己為觀賞杏花而前來,讀者也被「杏花」「深隱」所吸引住。三、四句寫山館之山及訪尋隱者的路,色彩鮮明,而「托鄰」「成路」,境界也高遠(yuǎn)。五、六句寫到館后動態(tài)。炊煙之閑,由于人心之閑而感覺到,是無人道遇的妙語。寫炊煙暗示已到了主人家,下面便接著寫主客小酌,就花樹,雅興可想,也關(guān)合七、八兩句。這兩句是刻意雕鏤而成,體現(xiàn)阮石巢詩的特色。上句寫視線集中于花葉,目不旁顧,下句寫「就花樹」,因花香的引逗而放步前行,十分舒適恬美,「恬步」,自創(chuàng)新語。兩句雕琢而仍歸于自然。石巢《與楊朗陵秋夕論詩》表示自己對古代詩人的追求,于陶潛、王維、儲光羲以后,特別重視謝翱,以為「異代晞發(fā)生(謝翱有《晞發(fā)集》),泠泠瀨中石」而「勝國兼本朝,一望茅葦積。滔滔三百年,鴻濛如未辟」。雖持論稍苛,然可知其宗旨所在?!负L(fēng)」以下四句,切雨宿,自然入妙,以閑淡之筆,寫空靈之境?!敢茻簟苟?,交代屢游,也是開頭所以「識君深隱處」的補充說明。結(jié)句宕出一筆,約秋后再游,并回應(yīng)上面「小酌就花樹」的即興。全首結(jié)構(gòu)嚴(yán)整,意境清深,鐘、譚諸家,自當(dāng)望而卻步。 (諸偉奇輯自《明清詩精選》江蘇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版)
永懷堂集·和簫集題記(謝國楨)
《和簫集》一卷,天一閣收進(jìn),蕭山朱氏舊藏,明崇禎寫刻本。原題晉熙阮大鋮著,楚尾袁道山閱。阮大鋮,桐城人,字圓海,與馬士英同為魏黨余孽,地主階級中的頑固保守派,同為有文無行的無恥文人。一六四四年五月清兵進(jìn)入北京,明社已亡,弘光即位于南京,馬、阮當(dāng)政,排斥正人,專主與清朝議和,挾攻農(nóng)民軍。不及一年,清兵戰(zhàn)敗大順農(nóng)民軍之后,迅速攻下南京,弘光被俘,馬、阮潛逃,成為地道的投降派。但是他們均有才華,而阮大鋮尤以詞曲及詩文見長,所譜的戲曲,有《燕子箋》《春燈謎》等,所寫的詩《詠懷堂集》,有南京國學(xué)圖書館鉛印本,并有人稱他的詩情趣極為雋永,能體貼人情,頗為近理,此人之所好不同,嗜痂之癖,固大有人在?!对亼烟眉芳扔⌒杏谑?,但其少作《和簫集》則極為罕見。是書為崇禎間寫刻本,前有甲寅袁道生序,魏之瑮小引。袁道生序說:「梅川掌大地,陋如豨圈,而余戀之,如新婦之在母家。則當(dāng)即呼阮生,為石門,為香爐峰,耳目口鼻,皆有流泉可聽,青松可憩也?!刮褐椥∫f:「予二十年來深可一袁郎,袁郎者即蘄春袁道生也。其性不及山巨源,多可小怪,乃獨降心阮某之嘖嘖?!褂滞踔}辭:「詩自歌行五七言近體,無不清雅奔放,名章俊語,擬諸古則長吉之怪,元稹之潔,李玉之豪,出入同異,各臻妙境;而為人復(fù)風(fēng)流宕跌,鑒朗神澄,蓋翩翩西晉間,非后世法中人物也?!顾摹稘撋降乐小吩娫疲骸副M日翠微中,山舍上古風(fēng)。槿為門戶障,竹作水郵筒。柳密鳥呼鳥,天晴峰疊峰。女蘿人不見,香雨散溟濛?!褂帧栋脨涝~》云:「妒殺封家十八姨,一簾紅雨亂漂絲。年年只見吹花落,不見落花吹上枝?!挂芽梢娖湓娫~綺麗阿娜、委靡不振之風(fēng)。是書為朱酂卿所舊藏,引為枕中之秘,不輕示人者,有人欲重價求之而不得,朱氏歿后,亦歸于天一閣。 (諸偉奇輯自《江浙訪書記》三聯(lián)書店一九八五年版)
永懷堂集·前塵夢影新錄·詠懷堂詩集(黃裳)
詠懷堂詩集》四卷,《續(xù)集》二卷,《戊寅詩》二卷。崇禎刻本。徐乃昌藏書。石麒介以歸余。初、續(xù)二集,封面有樊山老人題屬,卷中有校字。正集卷首一序抄配。原封面尚存,題金陵毛恒所雕板。有集之自序?!段煲姟纷州^大而刊刻亦精,前有馬瑤草序。以禪語論詩,頗有機鋒。引所作詩斷句「深機相接處,一葉落僧前」,甚俊。序尾大書「弟馬士英具草」。卷前有八千卷樓藏印,又有「翁同龢觀」小印,是此書未入缽山,流轉(zhuǎn)常熟,遂有傳抄之本。江南圖書館舊有活字本正、續(xù)集,所據(jù)為丁氏舊藏。后又刊小冊補逸,即據(jù)虞山抄本,為《辛巳》《戊寅》二年詩。然《戊寅詩》則但存下卷,不知何故。阮髯集崇禎中編年詩但存二集,又有《和簫集》一種,亦明刻白棉紙印本。十年前聞甬上人家有之,又出諸集之外矣。丙戌夏,余居金陵,暇輒訪古。一日經(jīng)行城南坊巷,過一處曰庫司坊,即「褲子襠」。于廢圃荒池間得集之詠懷堂廢址,猶有池水一灣,湖石三四。歸而訪柳翼謀丈于缽山書樓,請觀丁氏舊藏阮髯詩,不知何時為人盜去,即近時印本亦不復(fù)存,求之坊市,亦無一冊,悵惘久之。不意七年之后,竟得原刻三集于海上也。集之大有才華,恨居心勿凈,其所編諸劇,罵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詆毀東林、辯宥魏黨,為士君子所唾棄。故其傳奇不之著焉。此張宗子之言也,頗得其平。祁世培《曲品》中不著《燕子》《春燈》,即清流月旦。然阮髯諸曲本、詩集固不滅,非僅藏書家之好奇,亦以其撰作自有文彩,此魯迅論六朝宮體詩之言,于阮髯亦宜。馬瑤草無片紙只字傳世,能山水,人或得之,改姓名為馮玉瑛,托名青樓,其狼狽蓋猶在集之之下。然讀其一序及斷句,固能文者,又熟讀外典,亦非俗士,小人無不多才,殆信然也。 (諸偉奇輯自《前塵夢影新錄》齊魯書社一九八九年版)
維基
阮大(1587年—1646年—阮大鋮),字集之,號圓海,又號百子山樵、石巢居士,直隸桐城縣(今安徽樅陽)阮家享堂人,祖籍京畿道京城(今陜西西安),徙懷寧,明末政治人物、戲曲家,明朝萬歷丙辰進(jìn)士,南明弘光朝官至兵部尚書。清軍南下,阮大鋮降,隨清軍攻浙江仙霞關(guān)(今屬浙江)時,在五通嶺暴卒。

人物簡介

詞學(xué)圖錄
石聲漢(1907-1971) 湘潭人。農(nóng)業(yè)學(xué)家,著述豐富。業(yè)余喜詩,有《荔尾詞存》。
荔尾詞存
1907.11.19-1971.6.28,中國農(nóng)業(yè)史學(xué)家、農(nóng)業(yè)教育家和植物生理學(xué)家。湖南省湘潭縣人。1924年入武昌高等師范生物系,1928年于中山大學(xué)結(jié)業(yè)。1933年赴英國倫敦大學(xué)求學(xué),獲植物生理學(xué)哲學(xué)博士學(xué)位?;貒髿v任原西北農(nóng)學(xué)院、同濟大學(xué)理學(xué)院、武漢大學(xué)教授。 1951年后任原西北農(nóng)學(xué)院教授、古農(nóng)學(xué)研究室主任。曾長期從事生物學(xué)和植物生理學(xué)的教學(xué)與研究,是最早用科學(xué)方法研究中國哺乳類動物的學(xué)者之一。1955年后致力于中國古代農(nóng)業(yè)科學(xué)技術(shù)的研究。先后撰寫了《齊民要術(shù)今釋》、《四民月令校注》、《農(nóng)政全書校注》等15種專著,是我國農(nóng)史學(xué)科重要奠基人之一。有《荔尾詞存》。
荔尾詞存·前言
父親離我們而去已有26個年頭了,隨著歲月的流逝,隨著我們對人生、事業(yè)的感悟越來越深刻,我們對父親的敬重、思念之情也愈來愈濃烈。除刻骨銘心的養(yǎng)育之恩,我們更景仰他的人品、他的學(xué)識、他的意志,他對祖國和人民的奉獻(xiàn)精神。 父親一生極不尋常,他從小體弱,中年又患嚴(yán)重的肺心病和哮喘,以這樣羸弱之身孜孜不倦地工作,在40多年的時間里,克服了種種干擾,寫成贏得國內(nèi)外一片贊譽的近600萬字的科學(xué)著作,涉及古農(nóng)學(xué)、植物生理學(xué)、生物化學(xué)、植物學(xué)和動物學(xué)、農(nóng)業(yè)教育等領(lǐng)域。他同時承擔(dān)著繁重的教學(xué)工作,桃李滿天下。若不是文化大革命的浩劫,按他的計劃,他還能奉獻(xiàn)出更多、更多。 父親不僅是一個有建樹的科學(xué)家,而且興趣愛好廣泛,詩詞、書法、篆刻都頗有造詣。 父親自笑酷愛文學(xué),有很高的古文修養(yǎng)。他12歲開始賦詩,14歲起填詞,寫過近400首詩詞,令我們惋惜的是僅留下不到百首詞。父親手書的詞集及“憂讒畏譏——一個詩詞故事”一文,在文化大革命中曾被當(dāng)作“黑教材”。1979年幸得父親的助手姜義安先生發(fā)現(xiàn),及時搶救,才免于焚毀。姜先生還曾冒著風(fēng)險抄錄父親的另一些詩詞及其解釋。在此,我們對姜先生謹(jǐn)致衷心的感謝。 父親的詞集主要是1948年以前的作品,抒發(fā)了一個憂國憂民的愛國知識分子的愛與恨。詞集展示了父親的精神世界:他為了“不負(fù)六億人民四五十年來之供養(yǎng)”,而拼全力耕耘,他飽受譏讒而絕不消沉,備嘗窮困而絕不潦倒,歷經(jīng)憂患而意志彌堅。父親的詞表達(dá)了對黑暗腐朽的憤懣與痛恨,寫出了對親人、朋友真摯的愛,感情細(xì)膩而濃烈。詞集中有16首傾吐了父親對我們母親的一片深情,還有不少詞描述了他們患難與共的生活。 我們的母親許慕貞(又名許楨),1908年6月15日生,廣西梧州人,畢業(yè)于廣西省立第二中學(xué),曾在中山大學(xué)化學(xué)系旁聽。1929年,父親因病去廣西休養(yǎng),經(jīng)摯友趙佩瑩舉薦,在梧州廣西省立第二中學(xué)代課,因而與母親相識相愛。母親的一位老師曾告訴我們說,母親是班上唯一的女生,卻是功課最好的學(xué)生。1932年7月他們在廣州成婚,這三年多的熱戀感情成為《??集》的主旋律。1933年秋,父親赴英國留學(xué),母親帶著剛出世的定機返回梧州娘家,在《西海集》中父親寫出了深摯的離別相思之情。母親是一個典型的善良、賢惠、勤勞的東方女性,她與父親相濡以沫,患難與共。在長期艱辛的歲月里,以自己柔弱的雙肩支撐著家庭與父親的事業(yè)。母親伴隨著父親從南到北,有從北到南顛沛流離。為了照顧體弱多病的父親,奉養(yǎng)祖母,接濟我們的三個叔父完成大學(xué)學(xué)業(yè),拉扯大六個兒女,使他們都受到良好的教育,母親放棄了小學(xué)教師的工作,全力操持家務(wù)。她省吃儉用,將清貧的家庭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谷諔?zhàn)爭期間,每月發(fā)薪后,她把有數(shù)的錢分成兩份,一份寄給祖母和叔父,另一份維持自己小家庭生活。從我們記事到長大離開家,從未見過母親有閑暇和任何的娛樂。她每天自天不亮忙到深夜,除洗衣做飯外,還要做全家的衣服鞋帽,干不完的家務(wù)活令她走路像小跑一樣。我們每日功課的檢查也大多由母親負(fù)責(zé),她還經(jīng)常為父親謄寫文稿。在母親的全力支持下,父親得以安心于教學(xué)、科研和寫作,我們兄弟姐妹也得以順利地大學(xué)畢業(yè)。父親去世后,母親一直深深地懷念父親,心情抑郁,于1978年11月病逝,享年70歲。她為父親、家庭、子女默默地奉獻(xiàn)了自己的一生,父親的杰出成就中也飽含著母親的心血。出版這本詞集也是表達(dá)我們對可敬的母親深深的愛和懷念。 父親說過“平生不甚以顯達(dá)榮樂為懷,尤不欲以詞人文士見目”,他填詞作詩是為了“自寫塊壘”,抒發(fā)自己的情懷,除親人、密友外,很少示人。許多熟悉他的人并不確知他在詩詞方面的造詣。出版這部詞集可能違反了父親的意愿,但為了更好地紀(jì)念父親,讓一切關(guān)心他、懷念他的親友們能更全面地了解他;也為了讓我們的后代知道他們有這樣一位值得驕傲和懷念的祖先,將這份感情一代代地傳下去,我們決定將這部詞集公開發(fā)表。1982年定機曾將父親的手跡復(fù)印了200份贈送親友,反響強烈,至今海內(nèi)外仍不斷有人索要。父親的摯友,前南開大學(xué)副校長吳大任先生曾在《懷聲漢》一文中動情地寫道:“我希望這些詞及其筆跡將作為文化遺產(chǎn)永遠(yuǎn)保存?!倍ǚ鲈谕诵莺笥昧艘荒甓嗟臅r間整理,對詞加標(biāo)點、說明和注釋。我們兄弟姐妹一直努力為詞集出版營造環(huán)境,其中包括必需的經(jīng)濟條件。現(xiàn)在這部詞集終能付印,了卻了我們的一樁心愿。 父親生前還喜愛篆刻藝術(shù),常用篆刻抒發(fā)內(nèi)心深處的情感。我們將珍藏的二十余枚印章制成印譜附于詞集之后。希望從另一方面展示父親的才華。 我們兄弟姐妹均未從事過文學(xué)工作,詩詞知識膚淺,望各位前輩及朋友讀后給我們一些指點,幫助我們更準(zhǔn)確地理解父親的作品。 父親的詞作,自辛酉迄丁卯(1921-1927)年間的作品,自己命名為《蓬梗詞》。從丁卯暮秋寄居嶺南后所寫的幾個集子,如《??集》、《西海集》、《弄漚集合》、《病驥驥》,均以《荔尾詞存》結(jié)集,并說“嗣是歷歲積存,皆用荔尾為名”。如今我們把父親各個時期的詞作匯為一編,總括冠以《荔尾詞存》。為了有助于理解父親和他的詞,將他寫的《憂讒畏譏》、《與楊東莼書》和二叔石聲淮生前所寫的“《荔尾詞存》手跡復(fù)印本后記”刊于卷首。并附上我們對詞集所加的標(biāo)點、說明和注釋。 定機 定杜 定枎 定樸 定桓 定栩 1997年11月
荔尾詞存·序
作者:葉嘉瑩 《荔尾詞存》是一位終生致力于現(xiàn)代生物學(xué)與古農(nóng)學(xué)之科研與教學(xué)的石聲漢教授之遺作。
我與石教授既完全不相識,我的專業(yè)與石教授的專業(yè)也完全不相干,而石教授之哲嗣現(xiàn)在清華大學(xué)計算機系任教的石定機先生,乃竟然專程至我的老家尋問,要我為其先父之遺集寫序,這其間自然也有一段淵源。
原來石聲漢教授與南開大學(xué)以前的吳大任校長二人原為生前摯友,而吳校長及其夫人陳{受鳥}教授二人雖同為數(shù)理學(xué)家,但卻都雅愛詩詞。
自一九七九年以來,每次我到南開大學(xué)來講授詩詞時,他們夫婦二人往往抽暇來聽我講課,偶逢春秋佳日,陳{受鳥}教授還會以盆花相贈,更有時邀我至其家中參加昆曲之雅集。
我對他們夫婦二人之學(xué)問人品既久懷欽仰,而他們夫婦二人對朋友之敦厚熱誠,則尤其使我感動。
今年秋天我再度返回南開,卻驚聞吳校長已于數(shù)月前去世。
當(dāng)我去探望陳教授時,于追懷悼念吳校長之余,陳教授還曾為我殷勤敘及,在三十年代初吳校長與石教授同時考取第一屆中英庚款留學(xué)生后,在英倫所建立起來的一種知交相賞的情誼,并言及吳校長希望我能為石教授之詞集寫序的遺愿。
其實陳教授殊不知早在我來津探望她以前,當(dāng)我抵達(dá)北京老家時,石教授之哲嗣石定機先生已曾由于他們的介紹,攜其先父之遺集來看望過我了。
而我今天之所以執(zhí)筆為石教授之詞集寫序,除了由于被吳校長與石教授的這一份知己相交死生不渝之情誼所感動以外,同時更是由于被這一冊詞集本身所表現(xiàn)出的作者之品格情操及其深厚之古典學(xué)養(yǎng)所給予我的一種直接的感動。
這是一冊不平凡的詞集,我為自己能有機會讀到這一冊不平凡的詞集而深感幸運,也對吳校長夫婦之推介使我能有此機會讀到此一詞集而身懷感謝。
我是一個終生從事古典詩詞之研讀與教學(xué)的工作者,平日所閱讀過的古今詞人之作,不可謂不多。
無論其為婉約豪放,無論其為典雅俚俗,無論其為正統(tǒng)新變,其中自然都不乏令人賞愛和感動的佳作。
而在如此眾多的各色各樣的作品中,石教授的《荔尾詞》卻別具一種迥異于眾的不平凡之處。
關(guān)于折衷不平凡之特質(zhì)的形成,我一位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因素:最主要的一點因素,乃是由于石教授生而就具有著一種特別善于掌握詞之美感的、屬于詞人的心性。
關(guān)于折衷特美和心性,我以前在其他論詞的文稿中,也早已曾有所述及。
約言之,詞體中所表現(xiàn)的,乃是較之詩體更為纖美幽微的一種美感特質(zhì),清代常州詞派之開創(chuàng)者張惠言,在其《詞選》一書中就曾提出說,詞之特質(zhì)乃是“興于微言,以相感動”,可以“道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晚清的名學(xué)者王國維,在其《人間詞話》一書中,也曾提出說“詞之為體,要眇宜修”,因此要想寫出真正屬于詞之特美的作品,那么我們首先所要求的,就應(yīng)是寫詞的人要具有一種具含纖美善感之特質(zhì)的詞人的心性。
而石教授作品中所表現(xiàn)的,可以說正是這種詞人之心性與詞體之美感的一種自然的結(jié)合。
據(jù)石教授在其所自撰的題為《憂讒畏譏——一個詩詞的故事》一篇文稿中之?dāng)憗砜?,他自幼舊事一個敏感而多憂思的少年,生長于一個人際關(guān)系極為復(fù)雜的大家庭中,身為“窮房子弟”的他,所受之于父親的教誨乃是忍耐和承受。
而在他所閱讀的小說中,最能引起他共鳴的則是小說中的一些弱者的心聲,如《紅樓夢》中林黛玉所寫的《柳絮詞》,《聊齋·褚生》一篇中李遏云所吟的《浣溪沙》詞。
這些情思石教授統(tǒng)稱之為“憂讒畏譏”之情,而這應(yīng)該也就正是石教授何以將其自敘個人寫作詩詞之經(jīng)歷的一篇文稿,題名為《憂讒畏譏——一個詩詞的故事》的緣故。
以“憂讒畏譏”四個字來自敘自己寫詞之體驗和經(jīng)歷,外表看來雖然似乎只是頗為個人的一件事,但私意一位此一題名卻頗有兩點深義可供沉思。
第一點可供沉思者,乃是這四個字確實探觸到了詞之美感的一種特殊品質(zhì)。
關(guān)于此種特質(zhì),我在前文已曾引述過張惠言與王國維二家的“幽約怨悱”及“要眇宜修”之說,不果張、王二家的說法,卻仍嫌不夠徹底,他們都只能但言其然,而未能深言其所以然。
所以這些年來我對于詞之美感特質(zhì)的形成之因素,曾經(jīng)頗作了一些反省的思索。
首先于一九九一年,我曾寫了一篇題為《論詞學(xué)中之困惑與<花間>詞之女性敘寫及其影響》的長文,以為詞之特美的形成,與早期歌辭之詞中的女性敘寫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其后我于一九九三年又寫了一篇題為《從艷詞發(fā)展之歷史看朱彝尊愛情詞之美學(xué)特質(zhì)》的長文,對詞之美感特質(zhì)作出了一些更為觸及其本質(zhì)的探討。
在該文中我曾對于這種本質(zhì)試擬了一個“弱德之美”的名稱,以為《花間》詞中之女性敘寫固然是一種“弱德之美”,即使是豪放派的蘇、辛詞之佳者,其所具含的也同樣是一種“弱德之美”。
而且曾嘗試加以申論,說“這種美感所具含的,乃是在強大的外勢壓力下所表現(xiàn)出的不得不采取約束和收斂的一種屬于隱曲之姿態(tài)的美。
如此我們再反觀前代詞人之作,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凡被詞評家所稱述為‘低徊要眇’、‘沈郁頓挫’、‘幽約怨悱’的好詞,其美感之品質(zhì)原來都是屬于一種‘弱德之美’”,又說“就是豪放詞人蘇軾在‘天風(fēng)海雨’中所蘊含的‘幽咽怨斷之音’,以及辛棄疾在豪健中所蘊含的沉郁悲涼之慨,究其實也同是屬于在外界環(huán)境的強勢壓力下,乃不得不將其‘難言之處’變化出之的一種‘弱德之美’的表現(xiàn)”。
以上所敘寫,乃是我多年來對詞之美感特質(zhì)加以反省后的一點認(rèn)識。
而如今當(dāng)我見到石教授以“憂讒畏譏”四個字為標(biāo)題,來自敘其寫詞之經(jīng)歷與體會時,遂油然產(chǎn)生了一種共鳴之感。
我以為石教授所提出的“憂”“畏”之感,與我所提出的“弱德之美”在本質(zhì)上是有著相通之處的,也就是說,這種感受和情思都是由于在外界強大之壓力下,因而不得不自我約束和收斂以委屈求全的一種感情心態(tài)。
我實在沒有料想到石教授以一位并非以詩詞為專業(yè)的科學(xué)工作者,竟然能以其天資所稟賦的詞人之心性,如此直接而敏銳的以其個人一己直觀的體驗,輕易地就掌握了詞之美感的一種最基本的特質(zhì)。
這自然是石教授所提出的“憂讒畏譏”四個字之第一點可供沉思之處。
至于第二點可供沉思之處,則是這四個字在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還蘊藏有一種豐富的內(nèi)含。
它代表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之才人志士的一種普遍的心態(tài)。
先就這四個字的字面而言,它們就原是出于中國文化歷史中之一位才人志士的一篇名作,那就是宋代范仲淹的《岳陽樓記》。
范氏文中所敘寫的“憂讒畏譏”的心態(tài),正是一位具有“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的“以天下為己任”的才人志士的“憂畏”,所以“憂讒畏譏”四個字所蘊含的,實在不僅只是一種自我約束和收斂的屬于弱者的感情心態(tài)而已,而是在約束和收斂中還有著一種對于理想的追求與堅持的品德方面之操守的感情心態(tài)。
其為形雖“弱”,但卻含蘊有一種“德”之操守。
而這也就正是我之所以把詞體的美感特質(zhì),稱之為“弱德之美”的緣故。
如果從石教授一生的為學(xué)與為人的持守和成就來看,他平生的一切可以說就都是在憂患困苦之中完成的。
據(jù)姜義安先生所寫的《春蠶頌——記著名古農(nóng)學(xué)家石聲漢教授》一文中之記敘,石教授曾在短短三年之內(nèi),就寫了《齊民要術(shù)今釋》九十七萬字,《泛勝之書今釋》五萬八千字,《從<齊民要術(shù)>看我國古代農(nóng)業(yè)科學(xué)知識》七萬三千字;同是自己又把后兩種書翻譯成英文本,由科學(xué)出版社出版,在國外發(fā)行(在短期內(nèi)就曾再版四次)。
石教授在科研方面的成就,曾經(jīng)受到過英國撰寫《中國科技史》的李約瑟博士的極端重視。
在《科技史》的《農(nóng)業(yè)史》一冊中,曾經(jīng)多次引用石教授的論著。
而在石教授自己的國家內(nèi),則當(dāng)他的《齊民要術(shù)今釋》于一九五八年將第四冊陸續(xù)出完時,卻正是石教授自己本人被批評之時。
但石教授卻并未因此而放棄他的科研的志業(yè)和理想。
批判過后,一九六二年他就又開始了整理《農(nóng)政全書》的工作。
當(dāng)時他白天還擔(dān)任著教學(xué)和培養(yǎng)研究生的工作,只能利用晚上的時間來整理《農(nóng)政全書》,而那時他還患著嚴(yán)重的哮喘病。
但只要喘息稍舒,他就繼續(xù)不斷的工作。
他終于完成了一百三十余萬字的《農(nóng)政全書校注》,十七萬字的《農(nóng)桑輯要校注》,還有《中國農(nóng)業(yè)遺產(chǎn)要略》、《中國古代農(nóng)書評介》、《輯徐衷南方草物狀》等多種其他著作。
而他最后的文稿甚至是寫在煙盒紙和報紙邊等上面的,則其處境之艱苦可知。
姜義安先生把他所寫的那篇紀(jì)念石教授的文章題名為《春蠶頌》,一方面固然因為石教授的講學(xué)與著述之工作,其所做出的貢獻(xiàn),真是如春蠶吐絲之至死方休;另一方面也因為石教授自己曾寫過以《春蠶夢》為題的十二首《憶江南》詞。
詞前有一小序,石教授自謂此十二首詞乃因其于“歲暮檢書”之際,偶見其舊作《生命新觀》之棄稿而作,則其以春蠶吐絲自喻其傾注心血以從事著述的喻意,固屬顯然可見。
而從其每一首詞的小標(biāo)題,及其詞中所敘寫的情事來看,則尤可見其寄喻之深意,下面我們就將抄錄其中的兩首來看一看: 《憶江南》之八·絲(積稿) 抽不盡,一緒自家知。
爛嚼酸辛腸漸碧,細(xì)紓幽夢枕頻移。
到死漫馀絲。
《前調(diào)》之十·衣(成冊) 裁制可,依夢認(rèn)秾纖。
敢與綺紈爭絢麗,欲從悲閔見莊嚴(yán)。
壓線為人添。
這兩首詞從蠶之吐絲經(jīng)織帛而裁剪成衣,以喻寫才人志士之撰述之積字成稿以至于裝訂成冊。
第一首詞開端“抽不盡,一緒自家知。
”二句,是寫蠶之吐絲一如人之由心血抽繹成篇。
蠶之絲緒唯蠶自知,一如人撰述之用心亦唯己自知,故曰“抽不盡,一緒自家知。”。
至于“爛嚼酸辛腸漸碧”句,表面自是寫蠶之嚼食桑葉,乃至通體變?yōu)楸躺渌髡邉t是人之生活雖茹苦含辛,而內(nèi)心中所醞釀蓄積者,則為一腔碧血。
至其下句之“細(xì)紓幽夢枕頻移”,表面自應(yīng)仍是寫蠶在吐絲時其頭部之左右擺動之狀,故以“枕頻移”為喻,而另一面則“枕頻移”三字卻也正可以喻示人在撰述時之用心思考雖就枕而不能安眠之狀。
只此“枕頻移”三字已經(jīng)把蠶與人之形象和情思都寫得極好,何況上面還有“細(xì)紓幽夢”四個字。
“夢”就人而言,自可喻示其撰著所追求之理想;至于就蠶而言,則其一世之纏綿辛苦吐絲自縛所追求者,倘亦有一理想存于其間者乎。
至末句結(jié)尾之“到死漫馀絲”五字,則寫人生之苦短,志意之苦多,至死而仍意有所不盡,一如蠶之到死而仍有馀絲。
真是把才人志士的理想和悲哀寫得如此之沉痛纏綿。
至于次一首開端的“裁制可,依夢認(rèn)秾纖”二句,則以蠶絲之裁帛制衣,喻示人之寫稿成冊,而“夢”則喻示所追求之一種理想,最后獲得之成果自應(yīng)求其與最初之理想相符合,故曰“依夢認(rèn)秾纖”也。
其下二句之“敢與綺紈爭絢麗,欲從悲閔見莊嚴(yán)”,則為石教授自寫其辛苦之著述,并無在世間與人爭求美名之意,而不過只是為了欲將所思所得貢獻(xiàn)給人世的一點悲憫之心愿而已,然則此種工作之辛勞,豈不為一大莊嚴(yán)之事,故曰:“欲從悲閔見莊嚴(yán)”也。
而結(jié)之以“壓線為人添”,乃是引用唐人秦韜玉《貧女》一篇中之“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兩句詩。
用寫貧女之為人作嫁衣為喻,既以之表示其積壓的有待完成的工作之多,且以之表示其一世之辛勞乃全是為他人而全無為一己個人之意。
石教授這一組詞全部以春蠶之吐絲、作繭、織帛、裁衣為喻,以自寫其一生之辛勞工作之全部為人而全無為己之心意。
喻象之美與托意之深,二者結(jié)合得既優(yōu)美又貼切,既有詞人之纖柔善感之心性,又有才人志士之理想與堅持,其所體現(xiàn)的品格與才質(zhì)之美,也就正是石教授所提出的“憂讒畏譏”四個字之深層意蘊的另一點可供沉思之處。
以上我們是就石教授所自撰的“憂讒畏譏”一文,對其做為一個詞人在品格和心性方面所具備的不平凡之處,所做的一些探討。
而除去這些在本質(zhì)方面的不平凡之處以外,石教授的詞之所以使人感動和欣賞,實在還由于他在題材之選擇與表達(dá)之方式方面,也有一些不平凡之處。
下面我們就將對這兩方面也做一些簡單的探討。
先就題材之選擇方面而言,石教授在一九五八年寫給其長子定機的一幀條幅跋中,曾經(jīng)自敘說:“老蹇蹉跎五十一年,平生不甚以顯達(dá)榮樂為懷,尤不欲人以詞人文士見目。
少年學(xué)作韻語,只以自寫塊壘。
”只這一段話,就充分顯示了石教授的詞之所以迥異于一般人的不平凡之處了。
因為就一般人而言,做為一個喜歡寫作詩詞的作者,總不免有兩點習(xí)氣,其一是對自己之作品常不免有矜持自喜之意,其二是在朋友間常不免有以作品為酬應(yīng)之時。
而石教授則絕無此兩點習(xí)氣,僅此一端,便已足可見石教授之詞之迥不猶人的不平凡之處了。
何況石教授在其詞中所寫的,乃是正如他在跋中所說的,都是他的最真誠最深切的胸中之“塊壘”,下面我們就將抄錄他的幾首詞作來一看: 首先我要抄錄的乃是足以反映其修養(yǎng)與心情之轉(zhuǎn)變的三首小詞: 其一《清平樂》 漫挑青鏡,自照簪花影。
鏡里朱顏原一瞬,漸看吳霜點鬢。
宮砂何事低回。
幾人留住芳菲。
休問人間謠諑,妝成莫畫蛾眉。
其二《柳梢青》 繾綣殘春。
簪花掠鬢,坐遣晨昏。
臂上砂紅,眉間黛綠,都鎖長門。
垂簾對鏡誰親。
算鏡影相憐最真。
人散樓空,花蔫鏡黯,尚自溫存。
其三《前調(diào)》 休問余春,水流云散,又到黃昏。
洗盡鉛華,拋殘翠黛,忘了長門。
卷簾斜日相親。
夢醒后翻嫌夢真。
霧鎖重樓,風(fēng)飄落絮,何事溫存。
這三首詞,據(jù)石教授所自言,乃是他讀了王國維之《人間詞》中的《虞美人》(碧苔深鎖長門路),及《蝶戀花》(莫斗嬋娟弓樣月)兩首詞后的有感之作。
王氏之詞所寫的,乃是以閉鎖長門的蛾眉自喻,慨嘆于謠諑之傷人,但在被傷毀和被冷落中,詞人卻仍堅持著一種“且自簪花坐賞鏡中人”的不甘放棄的理念,這種心態(tài)自然正是石教授所說的屬于“憂讒畏譏”,也就是我所說的“弱德之美”的感情心態(tài)。
而這自然也正是石教授何以會被王氏的這兩首詞所感動了的緣故。
不過石教授由此一感動所引生的三首詞,則已經(jīng)超越了王氏原詞中的心態(tài),而更增加了反復(fù)思量的多層的意蘊;從悵惘于“芳菲”之不能“留住”,到“花蔫鏡黯”而仍不肯放棄的“尚自溫存”,再轉(zhuǎn)到“夢醒”后之徹底放棄的“何事溫存”。
這其間石教授所表述的情思和意念,真可以說是幽微要眇,百轉(zhuǎn)千回。
像這種題材和意境,豈止不是一般以文學(xué)為羔雁之具的人所能企及,也不是一般只會寫傷春悲秋以詩酒風(fēng)流自賞的詞人文士所能達(dá)致的。
而除去這一類要眇幽微的作品外,石教授還有一些以日??谡Z反映現(xiàn)實生活和政治情勢的作品,也寫得極有特色。
我們現(xiàn)在就也抄錄一些這類作品來看一看: 一、《浣溪沙·嘉州自作日起居注》(六首錄三) 白足提籃上菜場。
殘瓜晚豆費周章。
信知菰筍最清腸。
幼女迎門饑索餅,病妻揚米倦憑筐。
鄰廚風(fēng)送肉羹香。
(六之二) 雙袖龍鐘上講臺。
腰寬肩闊領(lǐng)如崖。
舊時原是趁身裁。
重綴白瘢藍(lán)線襪,去年新補舊皮鞋。
羨它終日口常開。
(六之四) 驟雨驚傳屋下泉。
短檠持向傘邊燃。
明朝講稿待重編。
室靜自聞腸轆轆,風(fēng)搖時見影懸懸。
半枝燒剩什邡煙。
(六之六) 二、《鷓鴣天·記近聞近遇》(二首錄一) 牛鬼蛇神事有無。
蚊雷市虎代爰書。
烏臺讞急鈔瓜蔓,紅衛(wèi)兵驕鹵腐儒。
髡皓首,系玄符。
龍鐘擁彗滌圊窬。
勞心鍛就風(fēng)波獄,遷固何曾涉謗誣。
(二之二) 以上這幾首詞例,從表面看來其所寫的題材內(nèi)容,與前面所舉引的《清平樂》、《柳梢青》等詞作,雖然有很多的不同,但其所寫之亦為作者胸中之“塊壘”,而并非一般詞人文士的舞文弄墨之作,則是顯然可見的。
而且其所寫者雖然是極為具體現(xiàn)實的生活情事,但其情思之幽約怨悱,則仍是屬于石教授之所謂“憂讒畏譏”的一份詞人之心性與情意,卻仍是一貫不變的。
而這種意境自然是造成石教授之詞這有迥異于常人之不平凡之處的另一項重要因素。
除去前面我們已曾探討過的,石教授之詞在本質(zhì)方面與題材方面的各種不平凡之特質(zhì)以外,我認(rèn)為石教授的詞還更有另一點極重要的不平凡之處,那就是他雖然生而具有一種詞人之心性,但并未接受過一般學(xué)詞之人的傳統(tǒng)訓(xùn)練,但另一方面他卻又自幼年開始就對古典文學(xué)有深厚的修養(yǎng)。
可是他雖對古典文學(xué)游樂深厚之修養(yǎng)與興趣,但其志業(yè)卻又不在于文學(xué)而在于科學(xué)。
于是這種種多方面的復(fù)雜矛盾的因素,遂使得石教授的詞有了極不平凡的特色。
他一方面既能完全不被傳統(tǒng)詞人之習(xí)染所拘限。
而另一方面卻又因其深厚之古典修養(yǎng),而使其在不受拘限之中,卻仍能不失古典之規(guī)范。
就以我們在前文所舉引的一些詞例而言,如其《清平樂》、《柳梢青》諸詞,其風(fēng)格之典雅溫婉,情思之悱惻幽微,自然是傳統(tǒng)詞中的佳作,但其意境卻又另有天地,而迥異于傳統(tǒng)之陳言。
再如其《浣溪沙》諸詞,所寫者雖為具體之日常生活,用語也極為通俗直白,但其意境卻又與古典中之憂讒畏譏的傳統(tǒng)隱然相通。
更如其《鷓鴣天》詞中所寫之情事,其辛酸與荒謬雖全非古典之詞中所曾有,但石教授卻有意的在這首詞中用了許多古典的詞語,使其滿腹之辛酸悲憤,在古典之詞語中有了更深的意蘊。
而且石教授不僅是長于寫短小的令詞,也長于寫長調(diào)的慢詞,不僅長于寫自抒塊壘的抒情詞,也長于寫托意深微的詠物詞,下面我們就將這一類詞,也抄錄一首來看一看: 《沁園春·馱行病驥》 蹄鐵敲穿,踏遍崎嶇,日漸昏黃。
嘆木鞍堅重,背成生鞟,麻韁粗硬,吻有陳傷。
項下芻籠,虛無寸草,枉羨青畦菜麥香。
沉吟處,聽鞭梢爆響,倦步催忙。
歸來縶向空廊,早弦月盈盈上短墻。
奈毛似垂旃,泥和汗結(jié),頭如贅甕,頸共肩僵。
半束枯芻,一拳稃殼,便是辛劬竟日償。
宵寒惡,任螗蹲蛙坐,直恁更長。
這首詞以一片背負(fù)重物的病馬,來喻寫備受迫害與折磨的辛勞工作者,不僅用詞與喻意配合的工切典雅,而且寫得酸楚動人,自不失為詠物詞中之佳作。
此外石教授還有一些寫柔情的長調(diào),如其《鶯啼序》(斜陽尚凝舊隴),及同調(diào)(西風(fēng)又催鬢改)諸詞,據(jù)石教授之女在箋注中說,這些詞都是石教授懷念其妻子的作品,寫得極為深婉動人,但因篇幅的關(guān)系,在此不暇具錄,現(xiàn)在只再抄錄其題為“壽細(xì)君”的一首小令《鷓鴣天》詞來一看: 自嫁黔婁百事乖。
春風(fēng)紈綺盡蒿萊。
歲朝羈旅傷憔悴,九月寒衣未剪裁。
兒女累,米鹽災(zāi)。
七年猶著嫁時鞋。
鴛盟若許前生約,后世為君作婦來。
從這首詞來看,其伉儷情深,固已可具見一斑。
而且這首詞寫得不事雕飾,還有用前人詩句之處,蓋以家人之間,不必過事講求,亦可見石教授率真之一面。
總之,石教授之詞,在現(xiàn)當(dāng)代之作者中,其成就極為難能可貴,足可自樹一幟,固當(dāng)珍重保存,以流傳后世。
而據(jù)石教授之弟石聲淮先生為《荔尾詞存》所寫之跋文所言,則此一冊詞集在“文化大革命”中曾為人攘去,置故紙雜物間。
及至一九七九年,石教授已,歿世八年之后,西北農(nóng)學(xué)院欲將文革中所遺留之棄物焚毀之際,幸得石教授之高足姜義安先生于故紙堆中發(fā)現(xiàn)此一冊詞集之手稿,因收取而親付之于石教授之哲嗣石定機先生。
又經(jīng)石教授之女石定枎之整理箋注,在此即將付梓之際,我得以作序之機緣,先期讀到此一冊此稿,感動之余,深以為幸。
據(jù)石教授子女在前言中之記敘,謂前南開大學(xué)校長吳大任先生曾在《懷聲漢》一文中寫道:“我希望這些詞及其筆跡將作為文化遺產(chǎn)永遠(yuǎn)保存。
”我與吳校長有相同的愿望。
一九九八年一月廿五日,葉嘉瑩寫于南開大學(xué)。
時為離津前一晚之深夜,行裝尚待整理,故結(jié)尾稍嫌草率,實非得已也。
荔尾詞存·憂讒畏譏,一個詩詞故事
荔尾(荔尾是父親的筆名,葉嘉瑩教授曾專門查閱過《中國地名大辭典》,認(rèn)為此筆名可能與荔水有關(guān)。這篇文章曾發(fā)表在永利、久大、黃海集團的刊物《海王》雜志上。) 人生絕不會永遠(yuǎn)是坦途?!安蝗缫馐鲁0司拧?,環(huán)境中大大小小的拂逆,正是個人精神修養(yǎng)上必要的節(jié)目。判斷力與理解力的增進(jìn),意志底加強,對他人了解與同情底加多,胸襟底擴大……種種進(jìn)步,都和所受困苦艱難成比例。身體健康或精神修養(yǎng)有所得的人,往往因為身體不佳,感覺過敏,受一點刺激之后,便常常失望悲觀,結(jié)果也是精神身體相互影響,健康和快樂便愈加減低。孟子“舜發(fā)于畎畝”章,說一個能擔(dān)當(dāng)大任的人,必需經(jīng)過嘗試與鍛煉:“……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然后才能因為“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正是從身體精神兩方面同是著眼;而把身體底磨練放在前面,似乎正是看準(zhǔn)了身體底健康更重要。但是身體不十分健康的人,在童年時候,多受一點精神上的小刺激,把他底意志鍛煉堅強后,也往往可以增進(jìn)他身體底健康,增加他精神的快樂。 敏感的人,最大的痛苦,是憂讒畏譏。因為過敏,不免“杯弓蛇影”,除掉外界實在的刺激以外,往往自己創(chuàng)造一些根據(jù)甚為薄弱的刺激,傷害自己底情感,牽連著傷害自己底精神和身體,而且,往往不知不覺中更牽連著傷害了同一社會中其他人底感情與精神的健康。這就是“一人向隅,滿坐不歡”底來歷。要是他把這種痛苦,依托文字發(fā)泄出來,讓另外的人,發(fā)生“同感”或“共鳴”,那么,影響及于未來,傷害也許更大。但另一方面,在苦難中的人,往往因為性之所近來,從他人底文字表現(xiàn)中尋得同情的安慰。所以個人某個時期愛讀的文字,就可以反映他當(dāng)時的情感活動;尤其是以抒寫情感為主題的韻文。至于寫作,更不待說。因此,從個人一生中各時期所寫或所愛的韻文中,可以推尋他感情生活蛻變的痕跡。鄭板橋詞集自序說:“少年游冶學(xué)秦柳,中年感慨學(xué)辛蘇,萬年淡忘學(xué)劉蔣,此皆與時推移,而不自覺者……”這幾句話真實盡致;尤其妙的是“學(xué)”字,除了寫作時自己底作風(fēng)與路數(shù)外,還包含有愛讀的一層意義在內(nèi)。晚間獨坐,回想過去自己底情感生活,和幾首詩詞的關(guān)系,覺得以我素來不健康的身體,動蕩的感情,脆弱的意志,今日居然還能很有勁地活著,未嘗不事童年所受磨練底效果。因此隨手寫了下來,給童年時身體不甚健康,歷世又多磨折的人,作一個參考,也許可以增加一點“興奮”。 童年時候,過著大家庭中“窮房”子弟的生活;大家庭的許多細(xì)故,在記憶上,劃下了許多傷痕。因為身體不健康,幼年除了讀小說以外,沒有什么尋樂的辦法。從小說里,得了許多關(guān)于人生的啟示;“憂讒畏譏”的觀念,也就自小占著我情感生活中重要的地位。九歲,第二遍讀《紅樓夢》時,許多事象都還不能真切領(lǐng)會,但林黛玉底《柳絮詞》: 紛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隊成球。飄泊一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fēng)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fēng)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唐多令》) 卻賺了我許多傷感,而且,范定了我少年時的情感反應(yīng)狀態(tài)。十二歲那一年春天,因為小事,受了一點閑氣,先父為了“顧全”,又嚴(yán)切地告誡著,不許多聲張。晚間在床上回想白天的事,越想越難過。三更過后,悄悄起來,點著小燈,在舊帳簿翻過來釘成的日記本最后一頁上,寫了四句“詩”,多少有點“林妹妹氣”: 春風(fēng)寒雨滿西樓,檐溜聲殘淚未收;愁殺落花無主宰,唯將玉質(zhì)委東流。 寫過,總算“出了氣”,也就睡了。過幾天,借了一部《聊齋志異》來,(第一次讀《聊齋志異》是八歲時;這是第二遍或第三遍,已記不清楚。)讀到《褚生》一篇中的一首詞: 淚眼盈盈對鏡臺,開奩卻見小姑來,低頭轉(zhuǎn)側(cè)看弓鞋。 強展綠蛾開笑靨,偷將紅袖揾香腮,小心猶恐被人猜。(《浣溪沙》) 一時觸起幾天前的舊事來,在燈下,忍不住流淚了。先父看見,覺得詫異,過來問我,看了這首詞,默然了半天,就換上釘鞋,叫我撐著傘,跟了出去。走到寄父家中,在他家廚房里坐下,細(xì)細(xì)勸解了我一番,特別把“小心猶恐被人猜”這一句,反復(fù)地解說著,叫我從忍受中學(xué)習(xí)“淡忘”。我在感動中,把那天半夜做的四句詩念給老人家聽。老人家皺著眉說:“詩倒不錯,太沒有福澤;以后最好不要做詩。”此后十多年,絕不做“詩”,就是先父那一句教訓(xùn)底結(jié)果。不過,詩雖不做,卻走上了“詞”的魔道。 二十二歲,在南方做事;一個深秋的深夜里,又因為憂讒畏譏,感情激蕩,睡不好。起來翻書,檢著《聊齋志異》來看,翻到《宦娘》這一篇,那首《惜余春》末了的: 漫道‘長宵似年’;儂道一年,比更猶少。坐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 使我又想起了十年前“小心猶恐被人猜”的一句和那夜的詩,倚枕沉吟,寫了一首詞: 坐擁紅綿聽四更,絲絲涼雨響空庭;夜長人悄,殘柝兩三聲。 夢到相思無定準(zhǔn),淚拋珊枕漫縱橫,小窗幽寂,紅燭自微明。(《琴調(diào)相思引》) 第二天,寄給先父;過一晌,回信來,“……詩固不可作,詞亦應(yīng)戒!……”慚愧,老人家底教訓(xùn),許多年竟沒有遵守。 三十二歲,在西南作事。歷世漸久,感覺也漸遲鈍。一個春夜,借得朋友手鈔精本的《人間詞》,讀到: 碧苔深鎖長門路,總為蛾眉誤。古來積毀骨能銷,何況真紅一點臂沙嬌? 妾身但使分明在,肯憚朱顏改?從今不復(fù)夢承恩,且自簪花坐賞鏡中人。(《虞美人》) 莫斗嬋娟弓樣月!只坐蛾眉,消得千謠諑;臂上宮沙那不滅?古來積毀能銷骨。 手把齊紈相訣絕,懶祝秋風(fēng),再使人間熱。鏡里朱顏終不歇,不辭自媚朝和夕。(《蝶戀花》) 又挑起我當(dāng)時處境艱難中憂讒畏譏的情緒來。但是,反應(yīng)畢竟不同了。作了一首《清平樂》,當(dāng)做“解嘲”: 漫挑青鏡,自照簪花影;鏡里朱顏原一瞬,漸看吳霜點鬢。 宮沙何事低徊?幾人留住芳菲。休問人間謠諑,妝成莫畫蛾眉。 三年之后,這首詞給老師誦帚先生看見,倒觸起了他底憂讒畏譏來;寫了一首詞來給我(劉誦帚(永濟)教授的這首《鷓鴣天》曾寫成條幅送給父親。條幅的跋寫道:“荔尾詞人謂:‘讀《人間詞》,靜安先生兩以蛾眉謠諑為怨,而欲自媚于鏡里朱顏。竊有所疑:自媚能得幾時?宮沙果有,何誼?不畫蛾眉,安傷謠諑?因為另進(jìn)一解?!行輪柸碎g謠諑,妝成莫畫蛾眉之句,辭意殊美。別成此解質(zhì)之,石君嘗相視而笑也?!贝藯l幅一直掛在父親的書房里,文革中被抄家后不知去向。): 鏡里朱顏別有春,莫教明月翳纖云。蛾眉招嫉何緣畫?犀角通靈自辟塵。 尋絮影,認(rèn)萍根,春泥春水總愁痕。何如十二樓中住,放下珠簾了不聞。(《鷓鴣天》) 再過一年多,傍晚獨坐,看著這首詞,自己又來辯解: 繾綣殘春,簪花掠鬢,坐遣晨昏。臂上沙紅,眉間黛綠,都鎖長門。 垂簾對鏡誰親?算鏡影相憐最真。人散樓空,花蔫鏡黯,尚自溫存。(《柳梢青》) 寫完,擱在抽屜里,再也沒有拿出來料理過,自己都忘記。秋天,一個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黃昏,在峨嵋山腳一個廟里,守著一盞昏暗的油燈,聽著門外斷斷續(xù)續(xù)有兩三處蟋蟀聲,夾在芭蕉葉上雨點響里,一時身世之感,潮水一般亂涌上心來。忽然想起要寫幾句詩: 木末芙蓉已半凋,攀崖紫葛韻方饒;零風(fēng)故促孤征雁,衰柳猶藏未噤蜩。略不遲疑霜嚙鬢,盡多留戀葉辭條。蕉窗夜雨無眠際,猶有寒螀慰寂寥。 丹楓白葦弄蕭條,舊袷今年再減腰。谷底蒼松隨分暝,墻頭枯艾向陽驕。燒痕未泯苔先逗,澗水才低響便銷。管寂弦停燈灺處,人間同度漸長宵。 詩給閻幼甫先生(湖南長沙人,父親的老朋友,《海王》雜志主編,解放后任中央文史館館員。)看見,搖頭說:“太無福澤!”一句觸起了先父遺言,從此便收拾了做詩的年頭,再不來了。 三十四年,永利川廠預(yù)備開會追悼范先生,翻開抽屜找稿紙,想寫幾句東西,表示哀忱。無意中翻到了那首《柳梢青》,掩卷沉吟,又寫了一首,再替自己辯解。 休問余春,水流云散,又到黃昏。洗盡鉛華,拋殘翠黛,忘了長門。 卷簾斜日相親,夢醒后翻嫌夢真。霧鎖重樓,風(fēng)飄落絮,何事溫存? 一笑之后,便決心連詞也不再作了。 三十七年花朝(舊俗以農(nóng)歷二月十五日二日為百花生日,號“花朝(節(jié))”,是人們外出游玩賞花的日子?!叭吣昊ǔ保?948年3月25日(農(nóng)歷二月十五日)。) 卸甲甸(地名,今南京大廠鎮(zhèn)。當(dāng)時永利寧廠所在地。) 與楊東莼書 東莼大哥:28(日)手教拜悉。德報介紹狄公著作生平,似尚確切;昨窮一日之力譯出,隨函寄呈,備校正后酌用。 春暮以還,天氣失常;霪霢綿綴幾匝月,前數(shù)日甫放晴;關(guān)中棉麥均頗受累,麥?zhǔn)談萸义找酝?。陰寒所中,氣管炎劇作,喘不可支,上午直同廢人,下午夜間稍可,勉能伏案三數(shù)小時。 今年十月,全國植物學(xué)會30周年年會,兼為耆宿錢崇澍先生八旬祝嘏,相當(dāng)隆重。弟于某年(大致已七八年)被選為總會理事,今冬須以當(dāng)然代表資格,帶“論文”出席。既不能赤手空拳而來,乃于五一夕間起,獺祭群書,搜索材料,古今中外,訾諑一通,幸于20日完稿。突擊既畢,已油印備日內(nèi)省分會選拔。檢出一分,并本月中旬科學(xué)史集刊刊出之一篇,合包于昨晨寄奉。急就章已不免紕繆,矧以病中倉促完成,疵瑕百出,為必然。倘值稍暇,偶爾一翻,在觀點上有以賜教,不勝感幸?!皬堯q”一篇,于外文書中有新獲材料,稍遲必須重作改訂,亦懇指出錯謬,俾得修改。 “黃金時代不在過去,尤不在將來;目前最不可放過”:平生一切,皆以此為“動力”來源。數(shù)年前,動輒得咎,兼之饑疲相續(xù),亦且未敢廢棄。目前,工作稍有累積,便得種種掖護;國家困難基本克服后,日常生活亦已迅速好轉(zhuǎn);樂游原上,斜陽正好之際,倘不乘機竭盡棉薄,殊恐?jǐn)?shù)年后衰頹日甚時,悔將無及。其實今明后三年,所圖亦已太滿,不無緊張之惴懼。承示“細(xì)水長流”,相惜深篤;始則怦然,繼以憮然,終復(fù)悚然。望六之年,于命終無所不恝。學(xué)無所成,術(shù)無所就,自審戮力洵有未逮,顧亦未始乏可委咎于環(huán)境之處。攘竊前人所積,近年來思路上漸成體系,每愿抒發(fā)偏見,供有興致者批判,藉省他人搜索之勤,庶幾不負(fù)六億人四五十年來供養(yǎng)。用是,不免“日暮而途遠(yuǎn)”在懷,獨未敢“倒行而逆施”耳。頃獲提命,不能不驚心;當(dāng)力糾前失,爭取再活十年!舊專業(yè)青年接班者或可成立;自身尚需補習(xí)甲骨文字,為新專業(yè)向“史前”拓展一步指準(zhǔn)備。來日未嘗容易,詎能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 《四民月令校注》及《中國古代農(nóng)書概說》兩稿,中華書局編輯所寄回囑修改,均已于上月杪前補綴郵京。今月及下月,《中國農(nóng)業(yè)遺產(chǎn)要略》應(yīng)畢稿。八月當(dāng)完全休息,以避暑熱中劇喘之苦。九月間錄定寄出。十月來京開會,又可得兩周改換休息。冬季仍擬離武功,覓地避寒,便將《農(nóng)桑輯要》校、注、案三事完成,庶明春及夏《農(nóng)政全書》定稿及研究生論文可以全力應(yīng)付?!榜留孟葦 ?,理有必然;“敝帚自珍”,事當(dāng)力戒。脫于此等處不善自處,恐或有礙全院整體規(guī)劃,遂失螺絲釘作用也。 西北農(nóng)學(xué)院向?qū)佟稗r(nóng)村”,今年起,已比照全國各地按三級分配特需物資;最近西安作為“開放城市”后,學(xué)院所在之楊陵鎮(zhèn)又劃作西安市開放“點”之一,后此彌當(dāng)轉(zhuǎn)善,亦可以告慰也。老妻目眚,進(jìn)展殊緩;未完全失明,不能作手術(shù);好在止有一側(cè),于生活無大困難處,乞釋注念。禱頌 儷福! 弟聲漢 63/6/3 1979年,楊東莼伯伯(原國務(wù)院副秘書長、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wù)委員會委員、民主促進(jìn)會中央副主席)自覺病重,打電話讓定機去他家,親手交給定機一包資料,這是他1975年準(zhǔn)備為《人民日報》海外版寫一篇關(guān)于父親的文章而搜集的,該信就在其中。楊伯伯與父親是1941年相識的(當(dāng)時他們同為武漢大學(xué)的教授),很快就成為摯友、知交。他一直從思想、工作到生活對父親十分關(guān)心。這封信展示了父親爭分奪秒、拼全力工作以求不負(fù)人民的高尚品質(zhì),和生命不息、學(xué)習(xí)不止的進(jìn)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