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城之南山,有寺曰「南龕」。
寺之外,有大木曰楠,其生甚久。
唐刺史嚴武、御史
史俊,皆有詩歌,刻于巖腹。
嚴曰「臨溪插石盤老根」,史曰「結根幽壑不知歲」。
自時迄今,又數(shù)百年,邦人謂之古楠,宜矣。
仆到官之三月,兩至巖下,讀史、嚴之清什,感是楠之老于巖谷而可憐也,因慨然操筆而賦之曰:
楠之生兮,層崖之中巔。
詢之人兮,不知幾何年。
包堅根而下蟠兮,貫頑石而澈沉淵;
竦修干以上凌兮,并孤岑而參蒼天。
大枝崛起兮,虎豹拿攫;
小枝回屈兮,蛟螭蜿蜒。
黃葉敷陰,白晝沉沉。
輪廣十畝,蓋穹百尋。
眾鳥托宿,鄧林非深;
諸卉仰芘,荊云非陰。
雨濯瑩兮,一塵不染;
風振響兮,海潮同音。
露下兮鶴唳,月明兮猿吟。
擅此清致,亙古迄今。
有客戾止,惻然動中。
吁嗟斯木之異兮,有不遇之窮。
爾胡不生于泰山之側,秦帝東封,會風雨之是避,豈以五大夫之號而封松;
爾胡不生于周成之宮,禁林九重,顧親賢之是戲,豈以封國之瑞而剪桐;
爾胡不生于分陜之域,舍彼召公,未必以甘棠之蔽芾,流詠于《國風》。
抑亦豈無工師之良,識爾材之非常。
用之為棟梁,則足以建九重之明堂;
用之為舟楫,則足以濟巨川之汪洋;
用為宗廟社稷之器,則足以參鼎鼐、交神明,薦至德之馨香。
夫何默默而甘老于窮山寂寞之鄉(xiāng)?
徘徊其下,恍若夢兮,心駭而目眙。
蒼髯偉人,瞑目視曰:「噫!
謂子知我,乃不吾知。
吾生于斯、長于斯,始于毫末,至于十圍,雨露不吾遺,霜雪不吾欺。
春兮秋兮,吾不知代謝之有期;
漢兮唐兮,吾不知興亡之幾時。
柯葉顏色,曾無改移,過者千百,睥睨焉不以吾為樸樕輩待之,斧斤之害,亦幸不罹。
吾受天地造化之恩,孰有等夷?
子之不智,而乃我悲,使子處此,復將奚為?
吾非不知強自取藏器以待時而動,老當益壯,自任以天下之重。
倘匠人斷而小之,能不浼然而悔痛!
乃所愿比不材之樗,同乎無所用。
若曰不遇,自有物主之,非吾所能為,姑亦付之一夢」。
客聞之,釋然悟曰:「達矣夫,斯言可書紳而永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