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任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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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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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自鏡(1574年—1643年),字明德,別號鑒吾,河南南陽府南召縣李青店人。
幼喪父,性至孝,甫冠,為邑諸生,登萬歷三十四年(1606年)丙午科河南鄉(xiāng)試舉人,四十一年(1613年)癸丑科進士,初授山東萊陽縣知縣,有惠政,民勒誦之。
秩滿,召入授戶部貴州司主事,奉命理遼餉,山海關(guān)以東實嘉賴焉。
歷云南司員外郎,天啟二年(1622年)以驛遞濫用夫馬,被工科右給事中尹同皋彈劾。
四年出為萊州府知府,拒建魏忠賢生祠,左右悉為咋舌。
歷四載,升山東濟南道副使,又三年,遷四川右參政,分守川西道,攝方伯事,端本澄源,發(fā)奸摘伏,任之已而不少讓。
崇禎五年,左遷陜西右參議,踰數(shù)月,仍補關(guān)內(nèi)副使,七年加監(jiān)軍職銜,抗疏中貴,以老疾乞休,崇禎十五年攜家避寇南奔,次年卒于荊南衡陽縣之忠敬堂,時年已屆杖國(七十歲)。
順治十年,河南學(xué)政李覽公事實,題請祀鄉(xiāng)賢。

人物簡介

甬上耆舊詩·卷二十五
字長孺,號茂嶼,先曾大父太保公有孫七人,公為長,先儀部公最少。
公少負奇質(zhì),有威重,讀書數(shù)行下。
七歲時,自其所居室過聽事,出就書舍,每日進止,不失一步。
門中有長者目識之,嘆曰:此兒酷似聞,莊簡未可量也。
中進士,以行人授監(jiān)察御史。
在臺守直節(jié),無所附麗。
同里某公初罷相,亢章論之,竟以忤時出為廣東治鹽僉事。
時粵中鹽法大壞,公至,慨然曰:朝廷名此官,非立法,鹽終不理。
然法惟在均在覈,因博訪前后,大釐剔諸宿弊,去吏之奸及豪大猾為蠹者。
法初嚴而適得其平,凡歲增額至三萬,遂得捐商家積負,汰其浮贖,復(fù)請免屬郡他苛稅,以所羨三千三百充之,商與民并大蘇。
因條所行,著為鹽政考。
自后監(jiān)司雖才,必善守其法,小變通之,此書遂為畫一。
改山東海右參議,值登萊大水,公晨夕籌策,命有司停征止訟獄,招集流亡,盡捐郡縣輸贖三千,以轉(zhuǎn)粟濟民,民藉不死。
遷副使督學(xué)陜西,在濟南李攀龍、京山李維禎后,一時文衡稱關(guān)中三李。
適山東復(fù)大祲,以士民之請,再徙守濟南。
參政公采酌荒政,以次畢舉,凡守令所不能行,公俱身任之
大中丞直指所久不決,公立遣之,撰有公宣記事,即擢本省按察使。
蓋公在監(jiān)司,起僉事為外臺長,其舉卓異俱第一。
萬歷四十七年,遂以僉都御史巡撫貴州。
黔既無額餉,歲饑,數(shù)用兵衛(wèi)所至十年無俸,戍卒三四年無糧,會征調(diào)土兵,苗仲?□交煽動為亂,土司陰與相結(jié),更挾以自重,其患巳成,公再瀝血請餉,為預(yù)防計,而當事忌公威名,遠臣號呼,漠置不理。
公因六疏力請疾,得許。
方候代,忽永寧宣撫奢寅反,重慶報至,貴陽震動。
公念封疆受寄,義不敢辭,遂復(fù)出視事。
而黔所屬水西安氏與奢賊世姻,本同謀,其同知安邦彥最狡難制。
水西去貴陽僅七日,公雖日發(fā)兵守湄甕,戰(zhàn)老君關(guān),復(fù)遵義郡縣,聲言推藺賊沖,而所憂惟在肘腋,圖厚為之備。
然貴陽奇正,兵止三千,糧匱,守無具。
公乃佯許邦彥使討藺,先給少餉,冀稍緩其謀。
而急從滇中借餉二萬、募鎮(zhèn)筸兵三千、義勇一千、合奇正兵得七千、市硝磺一萬七千斤、鉛鐵萬斤、聚米一萬七千石。
俱畢集,得恃有備。
而奢賊詭傳巳破成都,邦彥遂反,僭稱羅甸王。
合苗仲龍、蔡兵數(shù)十萬,直趨貴陽。
初水藺合謀,奢寅欲取成都作家,安邦彥欲取貴州作家,因結(jié)烏蒙烏撒,從沾益取云南作家。
事成,蜀兵下荊襄滇黔,合兵出偏沅,遂窺江南,其謀不小。
公諜知其詳,謂我惟堅守貴陽,斯其勢足控制滇蜀,此國家所開一線官道,系西南安危甚重。
公乃登陴灑血,與吏士共申大義,分諸營列城八里。
部署甫定,賊步騎奄至,公身當賊沖,賊望公旗鼓所在,盡銳攻之。
公命將士禦賊,奮氣百倍。
賊據(jù)西城外石坡,其高踰月樓數(shù)尺,賊自上投,矢石如雨,城幾陷。
公急命集大銃,夾強弩擊之,火燄中見人尸,若群鴉攫摶,從空中飛墜,數(shù)百賊俱下坡走。
復(fù)造廂樓,高三丈,中可伏數(shù)十人,外復(fù)布枋革,用婦人雞狗作厭勝。
火鏃不能入,下推轆轤臨城,城中哭聲震天地。
公命烹一彘,雜以斗米飯,投城外,作遙飼雞犬狀,再取虎豹皮張城樓,以祓不祥。
銃石遂中賊廂,殺數(shù)人,賊尚堅持不動。
公乘黑縋健兒三人,持火藥油草從廂下燒之,廂立燼,賊俱驚,墜死者半。
又編竹籠數(shù)萬,中盛土為臺,乘城出埤堄一丈。
公立撤大寺鐘樓,建城上。
賊翹望氣奪,盡棄籠去。
公曰:玀,賊謂我徒能塞門自守耳。
非出兵大殺賊,賊不畏我。
乃突發(fā)壘土開門,使銳卒驟前砍賊。
賊驚敗,斬首甚多。
自后每戰(zhàn)賊必敗,其氣大沮。
安賊更定謀,謂惟四面重圍,絕其餉道,可坐困貴陽,遂不復(fù)苦攻。
會都督張彥方、都司黃運清率兵來援,與賊戰(zhàn)于龍里,兵敗。
賊知援兵怯,而城中食易盡,乃陽追二將,尾其后,縱使入城。
次日,笑謂城上人曰:吾放二將來,食盡汝米,旦夕俱作餓尸,尚能出戰(zhàn)耶?
時二將兵八千,冒稱一萬四千,日支米一百四十石,至改月,尚不決一戰(zhàn)。
公謂監(jiān)軍劉錫玄曰:中賊計矣!
古人去兵去食,正在此時。
乃使將率兵九千出各硐就食。
城中尚留主客兵六千。
初人給米一升,漸減為五合,至一合,遂啖死人肉。
未幾,遂烹活人。
初米值漸騰至五百錢一升,以至二萬錢一升;馬肉值二千五百錢一斤,舊鞍甲,靴帶皮煮爛一千六百錢一斤。
公力既竭,豫以刀繯授家人,使各自為計。
公身扶疾登敵樓,城上惟輪疲卒數(shù)十人枕甲臥。
然賊每窺城梯而上,公奮臂一呼,吏士俱強起砍賊,賊跳??自死者無算,城終得全。
自二月七日被圍,至十二月七日,新?lián)彳娡跞坡试D(zhuǎn)戰(zhàn)至城下,賊潰毒,圍始解。
亢守三百日,大小凡七十馀戰(zhàn),殺賊萬人,得賊仗數(shù)千,陣亡兵七百馀,俱餓死。
城中人十萬,僅存男女小弱二百馀人,遺民感公忠義,相率就刀俎,竟無一人叛者。
朝廷獎守黔諸臣,進公兵部右侍郎,公仍稱疾歸里。
是時逆珰魏忠賢方擅命,慕公望重,數(shù)遣人致意,使公重上一疏自敘,即召公戎政尚書,盡屬兵柄。
公由是益謝病,口不及黔事。
崇禎改元三年,上召對廷臣,給事某以宿憾奏公嘗受安氏金盆,致生釁,幾陷公罪。
御史毛羽健出與辨甚力,且謂貴陽功苦,實過睢陽公。
事遂大白,再加一級賜金。
后數(shù)年,公竟病卒于家,年七十二。
公擅風儀,體長疏,眉目如畫,望若天神。
性廉介,持操甚厲。
自起家,身與廝養(yǎng)同糲食齏一盂。
在官,凡屬吏庭見,使一小史侍立,取視所持謁具出身即置席上。
若中列所饋輒手謁。
俟其白事畢,復(fù)使持出。
蓋公歷官至開府,不受人一物。
亦未嘗知其所饋何物也。
既出貴陽圍城。
名震天下。
然終老泉石不復(fù)用。
即誣口所云安氏金盆,本有受之者,公亦不斥其人自辯。
論者謂公初陳徙薪之策,既不信于朝廷;終有爛額之勞,復(fù)受謗于門戶。
子公伏波,結(jié)憤千載。
及公歿未久,兩京繼陷,行朝始追錄,公以風厲天下。
乃下詔曰:李先生橒貴陽之守,可方古烈,足愧今人。
贈太子太保、兵部尚書,謚忠毅。
官其一子文緝大理寺副使,兼中書舍人。
公下筆老健,生平經(jīng)濟得盡發(fā)于文章。
撫黔疏草,人以比陸忠宣。
嘗使客作書,略為裁定數(shù)字,輒煥然意出。
它詩文集并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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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橒,字長孺,浙江鄞縣人。萬歷辛丑進士。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丁酉科浙江鄉(xiāng)試舉人,萬歷二十九年(1601年)辛丑科進士,授行人司行人,擢監(jiān)察御史。按例轉(zhuǎn)任廣東鹽法僉事,歷官山東右參議、陜西提學(xué)副使、山東參政、按察使。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擢升右都僉御史,巡撫貴州。當時四川永寧宣撫使奢崇明反明,攻陷重慶。天啟二年(1622年)二月七日,貴州水西(轄鴨池河以西地區(qū))彝族土同知安邦彥知奢崇明起兵反明,亦乘機叛明,史稱“奢安之亂”。李枟知貴州必有戰(zhàn)禍,多次上疏,請求增兵益餉。當時遼東事急,朝廷對此置之不理。接著李枟被朝臣攻擊,于是六次上疏乞休。朝廷決定以王三善出任貴州巡撫,命李枟在王三善未到任前繼續(xù)留任。此時奢崇明已陷遵義,貴陽大震。安邦彥率十萬大軍進圍貴陽,李橒和巡按御史史永安等堅守,“時城中兵不滿三千,橒募兵四千,儲米二萬石,至戰(zhàn)守具?!辟F陽以西數(shù)千里,盡為安邦彥所據(jù)。至天啟二年十一月,貴陽被圍逾三百日,城中糧盡,人相食,朝廷嚴命王三善進兵以解貴陽之危。至十二月七日,王三善部抵貴陽城下,其圍遂解。最初貴陽城內(nèi)有男女數(shù)萬人,餓死殆盡,至解危之日,僅余二百人。李橒得以辭兵事,解官而去。熹宗同意都御史鄒元標之建言,升李橒為兵部右侍郎。御史蔣允儀稱土司安位襲職時,李橒曾索其金盆,以致開啟邊釁,經(jīng)貴州巡按侯恂覈調(diào)查,證明無此事。但李橒未得重用,只好還鄉(xiāng)。崇禎元年,給事中許譽卿再以向土司安位“索取金盆”事質(zhì)疑李橒,只有御史毛羽健為李橒辯護,給事中佘昌祚認為羽健有意曲庇。崇禎帝下令川貴總督朱燮元等再調(diào)查,證明無此事。崇禎九年冬,又敘守城之功,李橒得到一些賞賜。久居鄉(xiāng)里,卒年不詳。

人物簡介

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
【介紹】: 明常州府武進人,字席之。少孤貧,取糠秕自給,不輕受人一飯。為同里薛敷教所知。講學(xué)東林書院,師孫慎行。其學(xué)以慎獨研幾為宗。萬歷四十七年進士。授戶部主事,出為廣東提學(xué)僉事?;浰咨蓰悾堖h勝他省,瑋悉不受。以大吏建魏忠賢生祠,即日引去。崇禎帝即位,復(fù)出,累遷左副都御史。不久病卒。有《如此齋詩》。
御選明詩姓名爵里
字韋玉,武進人。萬歷己未進士,除戶部主事仕至都察院協(xié)理院事左副都御史謚清惠有如此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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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瑋(1586年—1643年),字席之,號二無,南直隸常州府武進縣人。
少孤貧,取糠秕自給,不輕受人一飯,為同里薛敷教所知。
講學(xué)東林書院,師孫慎行,其學(xué)以慎獨研幾為宗。
萬歷四十年(1612年)壬子應(yīng)天府鄉(xiāng)試第一(解元),四十七年(1619年)登己未科進士,授戶部主事。
調(diào)兵部職方,歷郎中。
時欲瑋典筦鑰,瑋謝不可,出為廣東提學(xué)僉事。
至即聚諸生講學(xué),士風大變。
魏閹勢滔天下,爭建忠賢祠,撫臣某亦議建,移文于瑋,欲瑋撰上梁文,瑋怒裂文,棄官歸。
崇禎二年,起為江西參議,歷福建副使,改江西副使,備兵嶺北,時山寇盤踞,蹂躪至數(shù)郡。
瑋至,身冒矢石,斬首千馀級,又諭賊眾乞降,雖在軍旅,未嘗手釋書卷。
生徒負笈至者,講學(xué)如平時。
以里人大學(xué)士吳宗達薦,擢南京尚寶司正卿,進太仆少卿。
時烏程相柄國,瑋上疏請罷斥以謝天下,又疏各鎮(zhèn)兵號數(shù)萬,半系本地豪貴占役與衙役,借名食糧,茍實實清汰,則兵食俱足。
近大帥劉玘等縱兵焚掠,宜加盧象升部堂銜童,并賜劍印節(jié)制,皆不報。
坐事調(diào)南京大理丞,引疾去。
久之,起應(yīng)天府丞。
疏言:「山東南北咽喉,軍國命脈所系。
今大盜披猖,道途梗塞,轉(zhuǎn)輸不通者三月矣。
倘不早滅,害胡可言。
乞特遣兵部侍郎一人整兵往剿,否則起故尚書鄭三俊、范景文任之。
」帝以為借端市恩,降旨切責。
是歲,四方大旱,瑋以軍食可虞,奏請禁江西、湖廣遏糴,而令應(yīng)天、常、鎮(zhèn)、淮、揚五郡折輸漕糧銀赴徐易米,則小民免催科之苦,太倉無顆粒之虧。
他十庫所收銅、錫、顏料、皮、布,非州縣土產(chǎn)者,悉解折色,且盡改民解為「官解」,以救民湯火,所司多議行。
遷南京光祿寺卿,召為右僉都御史。
已而左副都御史房可壯下獄,以瑋代之。
又奏宇內(nèi)不靖,盜賊蝥起,皆由郡縣不恤其民,巡方漫無激揚所致,上大悅。
時總憲劉宗周、僉都金光辰與瑋同視事,長安目之曰「三清」。
未幾,以病謝歸。
崇禎十六年(1643年)四月病卒,年五十八。
檢視遺囊蕭然,僅得遺表曰:「中原寇患宜用文臣,如王守仁用伍文定故事。
又必稍寬文法,俾得展布。
」遺命以布衾斂,毋受賻,毋易吾生時節(jié)。
福王時,贈都察院左都御史,謚清惠。

人物簡介

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
【生卒】:約1587—1646 【介紹】: 明安慶府懷寧人,字集之,號圓海,又號百子山樵。萬歷四十四年進士。天啟初由行人擢給事中,初倚左光斗,以升遷不如己愿,轉(zhuǎn)而依附魏忠賢,任太常少卿。又懼其不足恃,每持兩端。崇禎初,名列逆案,廢為民。后居南京,招納游俠,謀以邊才召。復(fù)社諸名士為《留都防亂揭》逐之,遂閉門謝客。福王立,得馬士英力,為兵部添注右侍郎,進尚書兼右副都御史。乃翻逆案,欲盡殺東林、復(fù)社及素不合者。清順治二年,清兵陷南京,大鋮逃入浙江方國安軍中,次年赴錢塘江干降清。從攻仙霞嶺,發(fā)病僵仆石上死。一說清兵搜得大鋮等請?zhí)仆醭鲫P(guān),為內(nèi)應(yīng)疏,大鋮聞訊,觸石死。大鋮通音律,有文才,所撰傳奇今存《燕子箋》、《春燈謎》、《牟尼合》、《雙金榜》,以情節(jié)曲折見長,另有《詠懷堂詩集》及傳奇多種。
御選明詩姓名爵里
字集之,懷寧人。萬歷丙辰進士,官吏科給事中,坐魏黨禁錮后,以兵部尚書起用,有《永懷堂集》。
永懷堂集·自敘
夫詩者,教所存以情治情之物也。情亦奚事治?蓋身心與時物觸而詩生焉。于是導(dǎo)以理義,黜正其有未合者,則人之所為詩,圣人教人之所為詩也。人生身世得失,亦何多端,而「群怨」足概之。誠能浣泳中和,善所群怨,斯情治,而人心、世道亦罔不善、罔不治。 唐虞《卿云》八百,「康衢」「歷山」之歌,哀樂固殊,然忠孝之則之至,一也?!秶L》、《小雅》尚矣,謂《離騷》兼之者,傷厥旨則然,乃若其辭,幾何不開賢知、鬼神之漸乎?降是而《大風》《柏梁》《短歌》《公宴》,浩蕩雄麗,震爍一時,似取諸齊秦《雞鳴》、「板屋」者居多。骎骎喬煩,惡能無慮。即家步兵祇浮沉致諷耳。賴陶公起而閑焉。公眷懷典午,恥拾宋粟,托《北門》《考槃》以寓弁宛。感其體植斯志,深而興遠,中和之脈所留豈其微耶?齊梁淫極,而傷亦隨之矣。李唐君臣嘅亡國之靡靡,受音響以節(jié)制。體雖至律而變,然變亦至律而止,變即其所以為功也。與唐初情法不諧,參差拘窘,未免互見。至云卿、延清而嚴,射洪而宕,咸斐然足觀。惟輞川、太祝、達夫、少伯、盱眙、新鄉(xiāng)六子為能彌綸興象,磐礴性靈,雖標負各殊,品不盡副,而于《三百》繇正趨變,可以群怨之旨,服習(xí)含茹,什一猶存,不可謂非靈均、陶、阮之余韻也。余輩芃芃,然疑相介,違心推獎,吾終未之能矣。矯哉皋羽,振金石于式微,匪獨趙宋希聲,即置之太祝諸子間,登降獻酬雍如也,豈非感遇日促,離憂日以長,怨而無失其人倫之正者哉? 嗟乎!悠悠時代,茫茫宙合,予出入揣摩于《風》《雅》踰三十年,自審所獲理義,與有獲于理義之君子止此,而大旨則括于「以情治情」之一言。質(zhì)先民,俟后起,舉不易此矣。 崇禎乙亥冬日,石巢阮大鋮拜手撰。(《永懷堂集》電子版錄入:顧青翎)
永懷堂集·序(葉燦)
余不佞,從阮公集之游也,蓋自癸卯上公車始云,屈指到今三十三年矣。
憶壬戌,余官南雍,公以給事侍養(yǎng)歸,舟過江頭,倉卒一晤別去,遂十三年不相見。
人邇室遐,悠悠我思,病懶成癖,能無各天之嘆?
去年秋,里中忽遘二百七十年所未有之變。
公眥裂發(fā)豎,義氣憤激,欲滅此而后朝食。
捐橐助餉,犯沖飆,淩洪濤,重趼奔走,請兵討賊,有申包胥大哭秦庭七日之風。
卒賴其謀,殲丑固圉,一時目擊其事者,無不艷羨嗟嘆,以為非此奇人奇才奇識,安能于倉皇倥惚中決大計成大功哉?
余流落南中,一見握手,勞苦如平生。
居久之,盡發(fā)其平日所著詩歌以就余印可。
余展讀之,躍然曰:「公之技遂至此乎?
不見公久矣。
公猶昔人,公詩非昔詩也!
」公曰:「吾里居八年以來,蕭然無一事。
惟日讀書作詩,以此為生活耳。
無刻不詩,無日不詩,如少時習(xí)應(yīng)舉文字故態(tài)。
計頻年所得,不下數(shù)千百首。
然吾亦嘗思之矣,不深其根,不可以探微也;不歷其變,不可以窮態(tài)也;不定其宗,不可以摧魔也。
吾詩淵源于三百篇,而沉酣于楚騷、文選。
以陶、王為宗祖,以沈、宋為法門,而出入于高、岑、韋、柳諸大家之間。
晝而誦,暮而思,舉古人之神情骨法,反覆揣摩,想像出入,鉥心劌肝,刳腸刻腎。
其馀中晚逮宋、元以下,及于近代之名人,卑者熟爛如齊威、秦皇之尸,即其錚錚者,亦薰蕕互冒,瑕瑜相參,譬如羔裘而狐袖,何足以語千尺之錦,登作者之壇哉?
」又曰:「古之君子,不得志于今,必有垂于后。
吾輩舍功名富貴外,別無所以安頓此身,烏用須眉男子為也?
吾終不能混混汩汩,與草木同朽腐矣。
」余聞其言而悲之,且壯其志之大、識之高,不為塵俗勢利牽制埋沒也。
公少負磊落倜儻之才,饒經(jīng)世大略,人人以公輔期之,居掖垣,諤諤有聲,熱腸快口,不作寒蟬囁嚅態(tài)。
逡巡卿列,行且柄用,一與時忤,便留神著述。
家世簪纓,多藏書,遍發(fā)讀之,又性敏捷,目數(shù)行下,一過不忘,無論經(jīng)史子集、神仙佛道,諸鴻章鉅簡,即瑣談雜志,方言小說,詞曲傳奇,無不薈叢而掇拾之。
聰明之所溢發(fā),筆墨之所點染,無不各極其妙,學(xué)士家傳戶誦,而全副精力尤注射于五七字之間。
抉摘刻削,吟或一字未安,即經(jīng)歷歲時,必改竄深穩(wěn)乃已,真有「語不驚人死不休」者。
即孟襄陽之眉毫盡落,王摩詰之走入醋甕,其攻苦殆無以遠過。
以故,其詩有莊麗者,有澹雅者,有曠逸者,有香艷者,至其窮微極渺,靈心慧舌,或古人之所已到,或古人之所未有,忽然出之,手與筆化,即公亦不知其所以至而至焉。
公家堅之先生,吾郡中推才子,古人無兩,亦心折公,門下問字者接踵,輒曰:「盍往質(zhì)吾家勛卿。
」則知公所得深也。
吾竊有慨于昔之持論者曰「詩必窮而后工」,至以詩為致窮之具而諱言之,則詩者,僅一困人蹇士抒憤泄懣之物,瑣尾矞宇無聊賴者之所為,而古之人歌之樂章,奏之郊廟,陳之燕享,何其道之尊而用之重乎?
吾夫子身任「在茲」之文,至舉而歸之,天之未喪,則文者物之華、天之寶也,六丁為之收拾,太乙因而下觀,繇來尚矣。
夫子五十而知天命,知之真,故任之重也。
后世宗門相勘驗,亦必曰「近日有何言句」,才一動舌頭,而成佛作祖,不外乎是。
且天之厚夫人也,將予之以如夢如幻、如泡如影之功名富貴為厚乎?
抑成就之以千秋萬世之大業(yè),照耀之以三辰九曜之光華為厚乎?
不朽者文,不晦者心,動天地,感鬼神,天壤間止此一物。
至今天下知有明允而不知有文甫,知有昌黎而不知有子昶。
八斗五車與三公九卿,所得孰多?
文章千古,得失寸心,前人之精神不息,后代之心眼倍靈,是以古立言君子畏之、慎之、重之而不敢輕。
昔李百藥論詩,上陳應(yīng)、劉,下述沈、謝,而王通不答。
薛收曰:「子之所言,是夫子之所痛也。
」則詩亦難言之矣。
三代盛時,無論公卿、士大夫,即牧夫游女,皆涵育于先王之澤,而湛濡于教化之深,吐詞為經(jīng),矢口成訓(xùn),何容揀擇?
夫子晚而刪《》,僅存十分之一,所存少而所去多,何耶?
圣人造化之筆,世儒何能窺測其微旨,而逸詩之傳于后者,又皆可歌可詠,可咀可味,門弟子皆能習(xí)之,而皆能言之,則圣人之未嘗一概抹煞之也,亦明矣。
而至今傳者寥寥,或后人遺失,或經(jīng)秦火,皆不可知,而當時親受業(yè)于圣人門者,說《》又各各不同。
豈《》為活物,圣人固未嘗執(zhí)一說以定人,而人各以其意見自筑一宮墻、別開一門戶耶?
禪家有活句、死句。
執(zhí)其死句,則此心自然非彼心,一地不能知二地,為元微之之優(yōu)杜劣李也可,為楊大年之以杜為村夫子也可,即為近日之呶呶王、李輩也亦無不可。
得其活句,則放開眼目,恢廓胸襟,永明不云乎:「眾生言語悉法界之所流,外道經(jīng)書盡諸佛之所說。
」而況李、杜、元、白、蘇、黃諸大家,及近日王、李、鐘、袁諸名士,即其中不能無利鈍,何容輕置擬議于其間耶?
大顛一難,昌黎杜口不讀佛書;歐公晚悔,勿謂床頭無捉刀人。
甚矣立言君子之難也!
況乎宇宙之間,止此精靈。
坡老為鄒陽之轉(zhuǎn)劫,留鄴是歲星之現(xiàn)身。
相尅即以相生,千月元是一月,何彼何此,何去何從,惟前有毗陵、晉江之爭雄,故后有中原紫氣之犄角。
后來作者,建風雅之幟,自命為千古之人,釵釧瓶盤,镕為一器;百川大海,收之一滴。
勿效金色頭陀妄擯神變之妙德,只恐當來之佛尚迷如來之舍利耳。
公詩刻成,以余久交,命余一言以弁其首。
癡鈍人作癡鈍語,以請教于公,不知以為然否。
時崇禎乙亥秋,眷弟葉燦頓首拜題。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詠懷堂詩》卷首)
永懷堂集·詩序(鄺露)
傳稱:「詩者,志之所之也?!灌祰@不足而歌詠生,興觀不足而怨生。圣賢以之達政易俗,成功告神。其失志也,吟諷性情,以親媚于君父。無物非志,無之非怨,怨斯善矣。 吾師石巢氏鐘衡廬、潛霍、湓蠡之氣,而煥乎離處,神光禧廟,今上不諱之朝,而丁乎蹇■(屈求),登歌清廟,賡載肅邕,而啁唽乎江潭蕩瀁之濱。缺繭腫胝,哭秦完宋,沮麛裘而顛連乎五噫之廡,明乎王政之因革。風俗之播遷,鬼神之悲悼,餔糟審矣,離騷牢矣。伯玉行年,悔其少作。采生平汗牛充棟不盈卷,掬小子志之,敷衽討論,不污彝好。觀海觀瀾,牢籠眾妙。飲明堂在鄒之醇,割西園、南皮之腴,彈壓六代,而砥柱乎柴桑。其恊律之什,伯玉翕焉禪純,摩詰圣焉禪智,三唐無其匹也,況下此者哉! 夫代有變而情不遷,平心而鋪萬物之自然,故讀者不勞而勸,不遷止乎禮義也;不勞而勸,紐之王化也。誦其詩,知其人,庶幾可以論世。 嶺南門人鄺露序。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詠懷堂詩》卷首)
詠懷堂詩外集·自敘
蓋聞才逐情生,情從境感;興有所會,響亦隨之。故蘭亭曲水,紀逸事于流觴;桃葉春江,囀香喉于柔櫓。長安多古意,游絲將啼鳥爭妍;麗日照皇洲,草色與蜻蜓俱醉。酬茲勝日,藉厥新聲。亦有楓森巫峽,葉落洞庭。女蘿睇笑,搴山鬼之云容;寶瑟凄清,泣幽靈于湘浦。斯則宋玉對以愁生,雍門感之淚下者矣。 若夫水清月吐,霜滿煙平。淩波皓腕,拾海月兮石華;吸氣絳唇,和流鈴于松籟。颯沓轉(zhuǎn)空林之梵,蕭條為半嶺之聲。斯則塵慮唐捐,清機濩露。幽人曠抱,微有可宣。 以至高館張燈,動離思于琴瑟;旗亭折柳,惜行李乎驪駒。水咽河梁,天長云樹。既登高而送遠,復(fù)感夢以懷人。此柴桑所以有靄靄之章,商陵因而臻悠悠之嘅也。 其馀剿兒飲馬,倡婦彈箏?;蚱咸衙谰?,舞龍劍于帳前;或??繂花裙,啼鳳聲于屏下。薰宋鵲以博山之焰,啼烏臼于合歡之株。下至斗雞躤柳,飛堶藏鉤。樂有多端,詠難一例。 要以情鐘我輩,樂所自生。無慮江令之花繁,莫遣參軍之才盡。萬籟號而鏞箊并奏,秋水至而瀱汋齊盈。而又何必較量乎工拙,按覆以神理也哉? 石巢阮大鋮漫題。
永懷堂集·丙子詩自序
夫詩而不能志時者,非詩也。然時為詩所志,而時尚忍言哉。吾悲《關(guān)雎》《麟趾》之不勝《黍離》,而《鹿鳴》之不勝《弁旻》也。危敗馀生,風煙避地,岵屺瞻陟,抑又雙潛,予之時可知,詩亦可知矣。追憶平生出處,獲際升平,身歷華胥,栩栩如夢,繇今思之,此可復(fù)得耶?其稱詩,遂自崇禎乙亥后系曰「詠懷堂某年詩」,而后仿此焉。石巢阮大鋮漫題。
永懷堂集·丙子詩敘(馬士英)
向余從集之為牛首游,集之有「落葉滿空林」句,余亦有「深機相接處,一葉落僧前」句。今歲,集之集其丙子詩,遂以前句冠簡牘,刻成,適白蕩老人從橫山來,掛錫牛首,千馀年后,續(xù)此橫出一枝佛法,而曠代詞人直下知歸,滴血擔荷。咦!寒巖骨立,千林發(fā)脫,落葉依根,轉(zhuǎn)身就父。我輩前日詩,竟識集之今日事,亦奇特矣。 集之文章經(jīng)濟,淩古鑠今,嘔心風雅,如獅子王搏象搏兔,皆全其力。以陶、儲、王、李為門庭,漢魏為堂奧,《三百篇》為歸宿,故其詩沉郁頓挫、清新俊逸無不有,明興以來一人而已。然此以論丙子、丁丑以前詩可也。集之今且橫按莫耶,全提一句,唱無生曲,作大號吼。山林水鳥,咸助發(fā)機;細語粗言,總標實相。誰敢復(fù)以文人眼會集之末后句? 然輞川主人夙世詞客,不妻不肉,投跡空王,竟不得與裴措大同入傳燈,總成孤負。集之不惜鼻頭,付白蕩老人,扭捏從前大雄峰頭一喝,三日耳聾,是何音調(diào)! 丁丑仲冬廿有三日,弟馬士英具草。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丙子詩》卷首)
永懷堂集·辛巳詩序(張福乾)
(上缺)堂莫能仰視。斯其純忠至孝,原本天性,天故所以曲成。夫出處之大,廣淵其氣,全畀之以文字之權(quán),意蓋渺而微矣。顧使先生十五年來,役役長安道上,則亦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勤渠軍國之不暇,夫安能出風入雅,多而精,精而新,新不已,以致天下后世知有一代之詩人、文人如是?假造物善忌,白應(yīng)與彼不與此。已若夫福也,□□□□□□□□□筆儕偶今皆陳喪無□□□□□□□□□居積憂老,或酒色病廢,或以實不稱名折,求夫十年一冠。三旬九食,名不越戶庭,歷雨饑歲而諷詠不輟,咎譽兩絕者,菰蘆中隤然唯一張子在耳。故曰文章之美,天地所甚珍惜也。一朝之富貴利達,視無殊馬牛通洞耳。然而此中苦雋之味,曷能輕以給人。吾將愿與海內(nèi)有志者共鉆核而粥之也。 崇禎十有五年閏十一月之上浣日,夏口老門人張福乾書于秦淮之千佛招提。 (輯自《詠懷堂詩》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辛巳詩》卷首)
永懷堂集·題記(陳三立)
大鋮猾賊,事具《明史》本傅,為世唾罵久矣。獨其詩新逸可誦,比于嚴分宜、趙文華兩集似尚過之,乃知小人無不多才也。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扉頁)
永懷堂集·題辭二則(陳三立)
芳絮深微,妙緒紛披。具體儲韋,追蹤陶謝。不以人廢言,吾當標為五百年作者。丙辰驚蟄,散原。 詠懷堂詩五言古希蹤陶韋,稱最勝。此上下二卷,悉崇禎辛巳一歲作。酬應(yīng)七律特過半,而澹秀矜鍊,猶足與前刻相伯仲。但僅見之本,似視前刻流傳尤少,殆由賤其人,或篇中于未入關(guān)之新國屢有指斥,犯時大禁,購藏者不無賈禍之懼耶?翼謀今竟從金陵書肆得之,亦可居之奇貨也。假讀畢,聊為題記,辛酉八月,陳三立。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扉頁)
永懷堂集·題記(章炳麟)
大鋮五言古詩以王孟意趣而兼謝客之精練。律詩散不逮,七言又次之。然榷論明代詩人如大鋮者鮮矣。潘岳、宋之問險诐不后于大鋮,其詩至今存,君子不以人廢言也。戊辰孟春,太炎。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扉頁)
永懷堂集·跋(柳詒徵)
此書都十卷,并據(jù)阮氏自刊本校印。原刻《詠懷堂詩集》四卷,《外集》二卷,《丙子詩》一卷,《戊寅詩》一卷,舊藏丁氏八千卷樓,今在缽山圖書館。《辛巳詩》二卷,則余游書肆得之,茲為合印以備談藝嗜奇者之求。至弘光時,詩不知尚有刊本否也。 大鋮當天啟中,與左、魏諸公搆釁,名在珰案,終莊烈帝世,廢斥十七年。葉序稱其里居以來蕭然無一事,惟日讀書作詩,以此為生活。是集所載,蓋皆其窮居屏處,淬精壹力之詣也。 大鋮曾大父鶚、從祖自華,皆有才學(xué)而不軌于正。鶚從歐陽南野游,王學(xué)支裔也,而盜虛譽以貪墨敗,詳《明史·胡宗憲傳》。自華偃蹇駘蕩,仕輒不得志,見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至大鋮遂為有明一代奸臣之殿,得罪名教,隕首巖石,其亦家世賦遺然歟? 自華自謂其詩超于鱗而上之,且詔大鋮卓出獨樹,自致千古。葉序稱堅之先生「郡中推才子,古人無兩,亦心折公,門下問字者接踵,輒曰:『盍往質(zhì)吾家勛卿?』」是其詩亦本自華教融怪特之性,而歸于沖雅,濡染有自,宜其異常也。大鋮詩之途徑,既見于自序,其論陶詩,謂靖節(jié)蕭機玄尚,直欲舉《大風》《柏梁》《短歌》《公宴》漢魏間雄武之氣,一掃而空之,以登于《考槃》《北門》之什,似《離騷》《歌》《辨》亦在然疑出入中。易世而有輞川、太祝、京兆三子者,又能變化以廣其意。今從陶入《三百》,功力倍取資博,而意象更覺日新,則后起群賢不可不勉,其自期待者,夐矣。 然史傳第稱大鋮「機敏賊猾,有才藻」,削其詩不登《藝文志》。錢謙益故嘗阿大鋮,僅錄其詩七首。初非其極詣,亦不加評騭。朱彝尊《明詩綜》不載大鋮姓字,附論于李忠毅詩前,曰:「僉壬反覆,真同鬼蜮,雖有《詠懷堂詩》,吾不屑錄之?!挂怨是宕貢矣谄湓娐术r著錄。烏虖!名節(jié)之視文藻,顧不重耶? 抑余讀夏存古《續(xù)幸存錄》論圓海事一則,曰:「阿珰亦無實指。」再則曰:「阮之阿珰原為枉案。且謂持論太苛,釀成奇禍,不可謂非君子之過?!狗蛞詵|林子弟躬受大鋮荼毒者,而為恕詞若此,使大鋮丁甲申之變,終已不出。讀其詩者挹其恬曠之致,于品節(jié)或益加恕焉,未可知也。然則君子之于小人固不可疾之已甚,而負才怙智不甘枯寂,積苦摧挫,妄冀倒行逆施,以圖一逞,卒舉其絕人之才,隨身名而喪之者,良足悲已。戊辰五月,柳詒徵。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卷末)
永懷堂集·丙子詩卷下跋(柳詒徵)
《詠懷堂詩》十卷既印行,丁君初我白海虞貽書,謂尚有《丙子詩》下卷傳鈔本。亟丐丁君錄示,多漫游江淮模山范水之作,風調(diào)故不二也。葉君玉虎復(fù)影寄圓海手書詩,亦集中所無。爰印《補遺》一卷,以賡前書。 漁洋《游獻花巖祖堂記》云:「阮司馬大鋮被廢后居此寺,寺多其書跡。僧雛出所藏甲申五月詩,觀之殊多齮龁蜀洛清流之語?!褂衷疲骸缸鎺煻磧?nèi)一石,『佛』字宛然,阮司馬題云:『巖花長吐天人供,春草難遮佛字痕?!唤约o實也。」零章斷句,又出此十一卷之外,因并記之。 己巳三月,柳詒徵。 (輯自《詠懷堂詩集補遺》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九年版卷末)
永懷堂集·讀阮大鋮詠懷堂詩集(胡先骕)
吾國自來之習(xí)尚,即以道德為人生唯一之要素。故《武》樂蒙「盡美」「未盡善」之譏,孔子復(fù)有「雖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馀不足觀」之語。此種習(xí)尚固足以鞏固人類道德之精神,然有時藝術(shù)界乃受其害。嘗讀宋孫覿之《鴻慶集》,觀其詩精嚴深秀,誠有宋之作家。然明嘉靖間常州欲刻其集,邑人徐問以其曾志萬俟卨之墓,竟有「覿有罪名教,其集不當行世」之言,事以遂止。此外大奸慝加嚴嵩、趙文華輩,皆文學(xué)巨子,今日讀《鈐山堂集》者,能有幾人?若趙文華立,竟鮮有知其能文者矣。又如明末南都權(quán)相馬士英,人但知其奸,而鮮知其能文,然觀其序阮大鋮《詠懷堂丙子詩》,乃自舉其「深機相接處,一葉落僧前」之句,則知此公不但能詩,且深研內(nèi)典也。阮集之以佞倖小人,始則首鼠魏珰、東林之間,卒為東林所斥,而列名逆案,繼乃乘南都福王之立,阿附權(quán)相,汲引僉壬,芟鋤正士。南都覆亡后,復(fù)降清室,終于走死,遂為士論所不齒,遺民所腐心,其能文之名,因之亦泯。終滿清二百八十年之際,除《燕子箋》《春燈謎》兩傳奇外,殆無人能舉《詠懷堂詩》之名者矣。其集既未為《四庫》所收,士君子復(fù)深鄙其人,世間遂少流行之刻本。溧水王伯沆先生幾費心力,始克繕。集其內(nèi)外集共四巨冊,然祗止于戊寅。前歲丹徒柳翼謀先生復(fù)在舊書肆購得其《辛巳詩》一冊。阮詩之存于天壤間者殆具于是。以有明一代唯一之詩人之遺集,乃幾于沒世不稱,不可謂非世間文化之一大悲劇也。 欲知《詠懷堂詩》在中國詩界中之位置,不可不知中國詩之源流。嘗考中國詩自周秦以降,即分人文與自然兩派,若《三百篇》、《十九首》、蘇、李、阮、鮑、李、杜、元、白、韓、孟、歐、王、蘇、黃、陳后山、陳簡齋、陸劍南、楊誠齋,下逮晚清鄭子尹、陳伯嚴、鄭太夷諸詩人,皆屬于人文派;若屈原、陶、謝、王、孟、韋、柳、儲光羲、賈島、姚合、林和靖、范石湖、姜白石、嚴滄浪、趙師秀、徐照、徐璣、翁卷輩,皆屬于自然派。前派之詩,以人事為重,故無論達為顯貴,窮為寒儒,皆以家國盛衰、人民疾苦為念,其倫紀之情亦極篤,故每能為深至怛惻之音,而稀有遺世獨立之概;后派之詩,則忽視人事,常懷騫舉出塵之思,為之者常稟冰雪之質(zhì),沖曠之懷,以隱逸為高尚,薄功業(yè)如浮云,一若大塊勞生,光陰逆旅者。二者之人生觀截然不同,其詩之韻味亦以迥異?!对亼烟谩穭t自然派之子裔也。觀其與《楊朗陵秋夕論詩》句云:「時尚奚足云,所嚴在古昔。齋心望云天,柴桑如可即。(中略)天不生此翁,六義或幾息。厥后王與儲,微言增羽翮。(中略)異代晞發(fā)生,泠泠瀨中石。(中略)舍是皆洳沮,偶匯亦溝洫。勝國兼本朝,一望茅葦積。滔滔三百年,鴻濛如未辟」,可知其所推許者,《三百篇》外厥為陶、王、儲、謝數(shù)公,心目中且無李、杜、蘇、黃,尚何馀子之足云。雖持論不無稍苛,然其宗旨可知矣。 《詠懷堂詩》在自然派詩家中別樹一幟。吾嘗遍讀陶公及王、孟、韋、柳諸賢之詩,雖覺其閒適有馀,然尚稍欠崇拜自然之熱誠,如英詩人威至威斯之「最微末之花皆能動淚」之精神,在陶、韋諸賢集中未嘗一見也。如陶公《歸田園居》《飲酒》,孟襄陽《秋登蘭山寄張五宿業(yè)師山房待丁公不至》《登鹿門山懷古》《夜歸鹿門歌》,王右丞《送別青溪》《渭川田家》《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酬張少府過香積寺》《終南別業(yè)》,儲光羲《田家即事》《田家雜興》《張谷田舍》,韋蘇州《幽居曉坐西齋》《游龍門》《香山泉》《簡寂觀西澗瀑布下作月溪與幼遐君貺同游》,柳柳州《晨詣超師院讀禪經(jīng)南澗中題與崔策登西山構(gòu)法華寺》《西亭溪居》諸詩,或詠山水之勝,或述田家之樂,皆為集中之精粹,而最能代表作者之思想者。然皆靜勝有馀,玄騖不足,且時為人事所牽,率未能擺落一切,冥心孤往也。惟《詠懷堂詩》,始時能窺自然之秘藏,為絕詣之冥賞。故如「春風鮮沉冥,霽心難與昧」「林煙日以和,眾鳥天機鳴。澤氣若蠕動,瘁物亦懷榮」「息影入春煙,形釋神亦愉」「臥起春風中,百情皆有觸」「春風蕩繁圃,孰物能自持。人居形氣中,安得不因之」「山夢自難繁,嵐翠警空想。即此寓覺因,矧復(fù)風泉響」「飲此青翠光,使我心顏醺」「眺聽將安著,山川若始生」「水煙將柳色,一氣綠光浮。坐久領(lǐng)禽語,始知非夢游」「隱幾澹忘心,懼為松云有」「息機入空翠,夢覺了不分。靜抱虛白意,高枕鴻濛云」等詩句,非泛泛模范山水、嘯傲風月之詩人所能作也,甚且非尋常山林隱逸所能作也。必愛好自然、崇拜自然如宗教者,始克為之。且不能日日為之,必幽探有日,神悟偶會形釋神愉、百情有觸時,始能間作此等超世之語也。即在《詠懷堂》全集中亦不多見,他人可知矣。至于寫景之佳句,幾于美不勝收,而要能以閒淡之筆,寫空靈之境,如「花葉沐已齊,晴鳥紛我園。佇立始有悟,任運良可尊」「辨葉歛旁眺,因香縱恬步。湖風弄微寒,果兆夜來雨。蕭蕭春竹鳴,高館更成趣」「霽心與定氣,馮之酌終古。自昔邈何獲,在我恬有取」「空翠感微息,定覽察殊狀。葉并遠帆鶩,鳥習(xí)天花漾。山樽給永日,清言副靈貺」「懷音達鐘界,飲光坐霞廡。煙定群峰開,林缺江帆舞。遂覺性情逸,彌惻塵襟苦」「微步歷禽上,清言滿松聽。泉幽滴春脈,林貞抱秋影。澄鮮入何際,空明轉(zhuǎn)遺境」「蘿葛翳山窗,夢境亦沉邃。覺聞松際禽,始悟晨峰翠」「山氣生夜涼,蕭機革塵侮。明燈草蟲次,彌覺清言膴。倦至歇琴樽,支枕向終古」「古壑寓聲聞,諸峰侍云動??沾淙缬腥?,香端轉(zhuǎn)孤誦」「淡月寫空水,微煙綿夕林。于此理閒楫,憺然生遠心」「山翠既虛無,月氣殊微茫。奉身入清機,耳目非故?!埂父写讼愎鈿?,彌澄虛白心」「秋山鐘梵定,諸感觸無幾」「澹游如閱夢,空慮直賓煙」「真機滿山夜,梵止草蟲鳴。即境已忘辨,觀心無可清」「視聽一歸月,幽喧莫辨心」「孤峰超夢界,幽磬閟靈聞」「屏居成獨坐,池水與心清。林月自然至,塵機何處生」諸句,皆能超脫物象,別具神理,除微嫌烹鍊外,要可抗手王、孟,俯視儲、韋。即集中尋常寫景之句,如「村暖杏花久,門香湖草初」「蘿雨靜可數(shù),閭巷如空山」「孤舲倚山翠,木葉靜可數(shù)。微風入清夜,海月漸遙舉」「草暝氣亦和,空翠自成露」「潭定藻影開,月白蟲吟廣」「炊煙冒嵐影,旅夢接山云」「竹疏山氣透,荷近稻香分」「林空聞露響,潭曙識星飛」「立渚見恬鶴,爭煙聞亂烏」,已非姚合、許渾所易辦,尋常作者偶得之,即可自詫為得神助者也。至若「放心浩劫外,置眼無生前」「塵累盡唐捐,空明入非想」「喧寂了非我,平等旨奚二」「曾謂遺物淺,不知應(yīng)化深」等句,則非精研內(nèi)典,確有心得之人不能道,王右丞尚有不逮,若蘇長公、黃山谷之僅以佛語裝門面者,尤無論矣。 《詠懷堂詩》尤有一優(yōu)點,則其琢句用字之工也。嘗考阮氏所稱許之詩人,除陶靖節(jié)、王右丞、儲侍御三家外,所亟稱者厥為謝晞發(fā)。實則《晞發(fā)集》詩雕鎪鑲詭,取徑長吉,近體則時參少陵,與陶、王異趣。然阮集之稱許若是者,或賞其琢句用字之工也。《晞發(fā)集》中詩句如「月離孤嶂雨,尋夢下山川」「水生溪榜夕,苔臥野衣春」「錫聲歸后夜,琴意滿諸峰」「窟泉春洗屐,氈雪暮過樓」「澗響夜疑雨,云寒春欲層」「鳥宿濕棲樹,花流晴下溪」等,皆新雋鑲奇,雖理致視《詠懷堂詩》為遜,然確為其宗派也。 嘗考中國之詩,其精神固如上文所述,分人文與自然兩派,其技術(shù)又可分清淡平易與生澀雕鎪兩派。如晉宋之陶、謝,唐之王、孟、韋、柳,宋之陳簡齋、范石湖、姜白石、嚴滄浪,以及永嘉四靈,前派也;唐之韓愈、孟郊、盧仝、李賀,宋之梅圣俞、黃山谷、陳后山、謝皋羽,后派也。惟《詠懷堂詩》則稟王、孟之精神,副以黃、陳之手段,故倍覺過人,亦猶清末詩人鄭子尹之《巢經(jīng)巢詩》,以黃、陳之手段,傅以元、白之面目,亦遂開一前此詩家未有之體格??傆^《詠懷堂集》中,天機獨擅,不假雕飾之句,如「乍聽柴扉響,村童夜汲還。為言溪上月,已照門前山」「湖風弄微寒,果兆夜來雨」「潭影澹相照,松風幽自吹」等,雖屢見不鮮,然非能代表其體格者。至如「辨葉歛傍眺,因香縱恬步」「磅礴意有得,沉冥理非誤。初葉一禽囀,輕飆數(shù)花騖」「警蘿若開笑,追香宛迷杖」「懷音達鐘界,飲光坐霞廡」「危步歷禽上,清言滿松聽。泉幽滴春脈,林貞抱秋影。澄鮮入何際,空明轉(zhuǎn)遺境」「象緯關(guān)睇笑,草木感沖茜。湖光澄遠心,峰霞蔭華撰」「夕鳥銜情入,秋花質(zhì)影同」「天花雜莼飯,空翠警書聲」「百藥延春氣,群峰侍法筵。澹游如閱夢,空慮直賓煙」「幽人即芳草,宵語若深山」「無言山磬傳空翠,晏坐松燈照石泉」「據(jù)梧盡日曾無夢,動操群峰各領(lǐng)聲」等詩句,則極雕鏤肝腎之能事,大非王、孟、儲、韋之所習(xí)為矣。茍明眼人不為外貌所欺,則可見其與孟東野、黃山谷同一溪壑,此其所以稱美謝皋羽之故,亦即《詠懷堂集》所以出奇制勝之處也。 自諸體言之,詠懷堂所最工者,厥惟五言古與五言律。五言古詩閑整以暇,極得陶、王、韋、柳之神理;五言律詩天機完整,一氣呵成,尤得王、孟之神髓。其四言古詩導(dǎo)源《三百篇》,古趣盎然,頡頏漢魏,佳句如「令儀干岳,澄思懷淵。行芳氣潔,式則幽蘭」「纖月虛徐,秋花如煙」「群龍入谷,潛躍欣同。亦有不速,鸞車雍雍。班荊蓐食,力拯頹風」「臨觴不樂,日月彌晏。停云崇阿,播芳南澗。龍蟄匪存,鳳衰何諫」皆《雅》《頌》之遺,魏晉以還,文人歛手者,惜篇幅不多耳。至于七言,則非所長。七言古詩,真氣薄弱,內(nèi)美不充,馳驟竭力,故每有辭勝于意之嫌,雖佳句如「恬從秋水照吟魂,饑向青峰質(zhì)危語」「不將淺籟接清哦,肯弄凡煙格玄對」仍清雋絕倫,然佳篇極稀。五七言古詩之差別,幾不可以道里計,誠異事也。七言律詩大體仍七子之舊格,惟知鋪排,一無深語,雖佳句如「高詠各師寒歲雪,初衣交攬六朝云」「缽影尚涵將曉月,經(jīng)行時觸未歸嵐」「盡日經(jīng)行空翠里,一春調(diào)息雨聲中」「江樹春紅村雨足,露粳秋碧晚煙和」者,亦屬屢見不鮮,然完整可誦之篇頗少,殊非五言律詩之滿目琳瑯者可比也。七言絕句非作者所措意,一時興到,雖有佳作,亦不足為大觀,可不置論。 夫兼攬眾長本非易事,老杜而外,各體皆能名家者本不數(shù)覯。阮集之能以五言擅長已非易事,固無庸苛求也。雖然,《詠懷堂詩》實質(zhì)上乃有根本大缺點焉,即天性不足是也。總?cè)钍现簧^之,生有異稟,才力過人,自無疑義。然跡其阿附權(quán)奸,傾陷正士之行為,可知其絕無道德觀念。彼身丁明季,目擊時艱,在有志之士方且疾首腐心之不暇,而彼仍嘯傲山水,寄情風月,極其自得。觀其集中,憂天憫人之辭百不一見,即可知其人德性之薄弱矣。其感時之作,有《己未春感遼事》四律、丙子《空城雀》一七古、《秋雨臥病感時事》四律、戊寅《賦答劉赤存以聞虜警》詩六律、《圣羽避亂至山盡談樅川被賊之狀》二律,皆無一二自肺腑中流出之語,但摭拾陳言排比題意而已。即其私恩察之戚?友朋之間,亦無深至之言,即其《歸次詠懷堂哭先恭人》一詩上,前半亦盡知鋪敘景物,沉痛之語僅「一身等飛藿,百念頓攢戟。長號安可持,淚與莓苔碧」四語;至《春寒感懷先恭人》一詩,前六韻所言者皆春寒,惟末一韻「憐無慈母縫,使我中懷傷」十字始有感懷先恭人之意,然語意極其淡??;其《雨中憶家大人孑處先慈殯室并以紀世道人心之變未有甚于此時者》二律訖無些須哀音,其天性之涼薄于茲可見。又阮氏雖酷愛自然,然非甘于棲逐者。茍真欲終老山林,則巢許高蹈志焉可奪?既承休命,則宜以社稷民生為重,烏可仍懷肥遁之思?觀其崇禎元年《出山詩》,句云「飭彼車上巾,愧此籬間笠。婉詞別農(nóng)圃,菊松煩代葺。行頌天保章,即賡考槃什。秋色佳千峰,期與歸云入」,辭雖極佳,然不立其誠,精采已失。又如「誰謂謠諑言,非我息機具。(中略)采薇兼采芝,長謠入煙霧。向謂不近情,今始達其故」「歲月遂為林壑有,云山安得是非存」「千時誠足哂,大隱亦鄰欺。惟與鸞俱伏,方令鶴不疑」「但使榆關(guān)銷轉(zhuǎn)斗,何妨花塢有深耕」等句,非不貌為恬退,然跡其行事,則知其熱中實不亞一般之群小。此所以讀其詩終覺其言不由衷,而其詩之價值亦因之而稍貶也。 雖然,孔雀有毒,文采斐然。嚴格苛求,亦非批評之責。才人無行,屢見不鮮。我國文士,自魏武以下,如宋之問、沈佺期、儲光羲、盧仝、李義山、溫飛卿、馮延巳、柳耆卿、孫覿、嚴嵩之流亦復(fù)甚眾,然不聞因噎廢食,束其書而不觀,則吾人之讀《詠懷堂詩》,亦但賞其靈芬孤秀、闡發(fā)自然界秘奧之作可耳。陳散原先生稱其詩為五百年所未有,夫能冠冕明清二代之作家,寧無獨擅之長?是在有目者所共賞已。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xué)國學(xué)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卷末)
永懷堂集·評阮大鋮詩(錢仲聯(lián))
看杏花宿瑕仲山館微雨 雞鳴杏花中,識君深隱處。山青與托鄰,草碧自成路。炊煙亦何閒,小酌就花樹。辨葉歛傍眺,因香縱恬步。湖風弄微寒,果兆夜來雨。蕭蕭春竹鳴,高館更成趣。移燈諳山窗,茲游吾已屢。留興及三秋,天香飲華露。 阮石巢詩,集孟浩然、韋應(yīng)物及孟郊、謝翱之長于一手。這首五古,顯然是孟浩然、韋應(yīng)物的風格,而其中個別句子,千錘百煉,又明明是得力于孟郊、謝翱。詩一開端,就寫瑕仲的山館,并交代自己為觀賞杏花而前來,讀者也被「杏花」「深隱」所吸引住。三、四句寫山館之山及訪尋隱者的路,色彩鮮明,而「托鄰」「成路」,境界也高遠。五、六句寫到館后動態(tài)。炊煙之閑,由于人心之閑而感覺到,是無人道遇的妙語。寫炊煙暗示已到了主人家,下面便接著寫主客小酌,就花樹,雅興可想,也關(guān)合七、八兩句。這兩句是刻意雕鏤而成,體現(xiàn)阮石巢詩的特色。上句寫視線集中于花葉,目不旁顧,下句寫「就花樹」,因花香的引逗而放步前行,十分舒適恬美,「恬步」,自創(chuàng)新語。兩句雕琢而仍歸于自然。石巢《與楊朗陵秋夕論詩》表示自己對古代詩人的追求,于陶潛、王維、儲光羲以后,特別重視謝翱,以為「異代晞發(fā)生(謝翱有《晞發(fā)集》),泠泠瀨中石」而「勝國兼本朝,一望茅葦積。滔滔三百年,鴻濛如未辟」。雖持論稍苛,然可知其宗旨所在?!负L」以下四句,切雨宿,自然入妙,以閑淡之筆,寫空靈之境?!敢茻簟苟?,交代屢游,也是開頭所以「識君深隱處」的補充說明。結(jié)句宕出一筆,約秋后再游,并回應(yīng)上面「小酌就花樹」的即興。全首結(jié)構(gòu)嚴整,意境清深,鐘、譚諸家,自當望而卻步。 (諸偉奇輯自《明清詩精選》江蘇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版)
永懷堂集·和簫集題記(謝國楨)
《和簫集》一卷,天一閣收進,蕭山朱氏舊藏,明崇禎寫刻本。原題晉熙阮大鋮著,楚尾袁道山閱。阮大鋮,桐城人,字圓海,與馬士英同為魏黨余孽,地主階級中的頑固保守派,同為有文無行的無恥文人。一六四四年五月清兵進入北京,明社已亡,弘光即位于南京,馬、阮當政,排斥正人,專主與清朝議和,挾攻農(nóng)民軍。不及一年,清兵戰(zhàn)敗大順農(nóng)民軍之后,迅速攻下南京,弘光被俘,馬、阮潛逃,成為地道的投降派。但是他們均有才華,而阮大鋮尤以詞曲及詩文見長,所譜的戲曲,有《燕子箋》《春燈謎》等,所寫的詩《詠懷堂集》,有南京國學(xué)圖書館鉛印本,并有人稱他的詩情趣極為雋永,能體貼人情,頗為近理,此人之所好不同,嗜痂之癖,固大有人在?!对亼烟眉芳扔⌒杏谑?,但其少作《和簫集》則極為罕見。是書為崇禎間寫刻本,前有甲寅袁道生序,魏之瑮小引。袁道生序說:「梅川掌大地,陋如豨圈,而余戀之,如新婦之在母家。則當即呼阮生,為石門,為香爐峰,耳目口鼻,皆有流泉可聽,青松可憩也?!刮褐椥∫f:「予二十年來深可一袁郎,袁郎者即蘄春袁道生也。其性不及山巨源,多可小怪,乃獨降心阮某之嘖嘖。」又王之朝題辭:「詩自歌行五七言近體,無不清雅奔放,名章俊語,擬諸古則長吉之怪,元稹之潔,李玉之豪,出入同異,各臻妙境;而為人復(fù)風流宕跌,鑒朗神澄,蓋翩翩西晉間,非后世法中人物也。」他著的《潛山道中》詩云:「盡日翠微中,山舍上古風。槿為門戶障,竹作水郵筒。柳密鳥呼鳥,天晴峰疊峰。女蘿人不見,香雨散溟濛?!褂帧栋脨涝~》云:「妒殺封家十八姨,一簾紅雨亂漂絲。年年只見吹花落,不見落花吹上枝?!挂芽梢娖湓娫~綺麗阿娜、委靡不振之風。是書為朱酂卿所舊藏,引為枕中之秘,不輕示人者,有人欲重價求之而不得,朱氏歿后,亦歸于天一閣。 (諸偉奇輯自《江浙訪書記》三聯(lián)書店一九八五年版)
永懷堂集·前塵夢影新錄·詠懷堂詩集(黃裳)
詠懷堂詩集》四卷,《續(xù)集》二卷,《戊寅詩》二卷。崇禎刻本。徐乃昌藏書。石麒介以歸余。初、續(xù)二集,封面有樊山老人題屬,卷中有校字。正集卷首一序抄配。原封面尚存,題金陵毛恒所雕板。有集之自序?!段煲姟纷州^大而刊刻亦精,前有馬瑤草序。以禪語論詩,頗有機鋒。引所作詩斷句「深機相接處,一葉落僧前」,甚俊。序尾大書「弟馬士英具草」。卷前有八千卷樓藏印,又有「翁同龢觀」小印,是此書未入缽山,流轉(zhuǎn)常熟,遂有傳抄之本。江南圖書館舊有活字本正、續(xù)集,所據(jù)為丁氏舊藏。后又刊小冊補逸,即據(jù)虞山抄本,為《辛巳》《戊寅》二年詩。然《戊寅詩》則但存下卷,不知何故。阮髯集崇禎中編年詩但存二集,又有《和簫集》一種,亦明刻白棉紙印本。十年前聞甬上人家有之,又出諸集之外矣。丙戌夏,余居金陵,暇輒訪古。一日經(jīng)行城南坊巷,過一處曰庫司坊,即「褲子襠」。于廢圃荒池間得集之詠懷堂廢址,猶有池水一灣,湖石三四。歸而訪柳翼謀丈于缽山書樓,請觀丁氏舊藏阮髯詩,不知何時為人盜去,即近時印本亦不復(fù)存,求之坊市,亦無一冊,悵惘久之。不意七年之后,竟得原刻三集于海上也。集之大有才華,恨居心勿凈,其所編諸劇,罵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詆毀東林、辯宥魏黨,為士君子所唾棄。故其傳奇不之著焉。此張宗子之言也,頗得其平。祁世培《曲品》中不著《燕子》《春燈》,即清流月旦。然阮髯諸曲本、詩集固不滅,非僅藏書家之好奇,亦以其撰作自有文彩,此魯迅論六朝宮體詩之言,于阮髯亦宜。馬瑤草無片紙只字傳世,能山水,人或得之,改姓名為馮玉瑛,托名青樓,其狼狽蓋猶在集之之下。然讀其一序及斷句,固能文者,又熟讀外典,亦非俗士,小人無不多才,殆信然也。 (諸偉奇輯自《前塵夢影新錄》齊魯書社一九八九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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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1587年—1646年—阮大鋮),字集之,號圓海,又號百子山樵、石巢居士,直隸桐城縣(今安徽樅陽)阮家享堂人,祖籍京畿道京城(今陜西西安),徙懷寧,明末政治人物、戲曲家,明朝萬歷丙辰進士,南明弘光朝官至兵部尚書。清軍南下,阮大鋮降,隨清軍攻浙江仙霞關(guān)(今屬浙江)時,在五通嶺暴卒。

人物簡介

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
【生卒】:?—1643 【介紹】: 明江西德化人,字彥清。天啟五年進士。崇禎中歷兵部職方郎中,出閱薊遼軍務(wù),盡曉邊塞形勢、戰(zhàn)守機宜。十一年冬,以清兵入內(nèi)地,擢密云巡撫,至即發(fā)監(jiān)視中官鄧希詔奸謀,帝遣中官孫茂霖核實,光抃反得罪,遣戍廣東。十五年,兵事急,復(fù)官,拜兵部右侍郎,總督薊州、永平、山海、通州、天津諸鎮(zhèn)軍務(wù)。時薊州已陷,清軍四出。光撲所督諸路援軍,相互觀望。次年,邀擊北撤清軍,兵敗,坐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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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光抃(1595年—1643年),字彥清,號石谷,江西九江府德化縣人。
天啟四年(1624年)甲子科江西鄉(xiāng)試舉人,五年(1625年)聯(lián)捷乙丑科進士,鄉(xiāng)人曹欽程父事魏忠賢,驟得太仆少卿。
光抃語之曰:「富貴一時,名節(jié)千古,君不可不審。
」欽程惡之,即日出光抃父贊化為南寧知府。
南寧惡地,贊化侘傺而死。
光抃奔喪歸。
崇禎初,服闋,除工部都水主事,榷清江關(guān),又丁祖母李宜人喪歸。
崇禎十年服闋,起升兵部職方員外郎,進職方郎中。
光抃喜談兵,才氣雄豪,出語無忌,兵部尚書楊嗣昌奇服之,曰:「吾不及光抃。
」屢疏薦之。
十年秋,升太仆寺少卿,遣閱薊、遼戎務(wù),盡得邊塞形勢,戰(zhàn)守機宜,列十二事以獻。
明年冬,清兵入密云,總督吳阿衡敗歿,廷議增設(shè)巡撫一人,駐密云,遂擢光抃右僉都御史任之。
至即發(fā)監(jiān)視中官鄧希詔奸謀。
帝召希詔還,而令分守中官孫茂霖覈實。
茂霖為希詔解,光抃反得罪,遣戍廣東。
后希詔卒誅。
崇禎十五年(1642年),兵事益棘,宜興周延儒再柄國,有言薦光抃者,周以其年家子也,特起之戍中,微示意曰:以四萬金進,可得永督。
光抃家素來富饒,聞命,持數(shù)萬金入都為軍資。
既至,帝召見德政殿。
奏對稱旨,拜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薊州、永平、山海、通州、天津諸鎮(zhèn)軍務(wù)。
時清軍已克薊州,分兵四出,命光抃兼督諸路援軍。
諸援軍觀望,河間迤南皆失守。
光抃不敢救,只領(lǐng)兵尾隨清軍而南。
又聞塞上警,又驅(qū)而向北。
廷臣交章劾光抃,謂列城被攻不救,退回高陽,坐視淪覆。
明年復(fù)論光抃及范志完。
四月,清兵北旋,光抃、唐通、白廣恩等八鎮(zhèn)兵邀于螺山,命放大將軍炮,無敢應(yīng)者,光抃下馬自執(zhí)炬放之,敵相顧指曰:好漢!
好漢!
終不敵敗走。
帝聞,大怒。
清軍退兵后,京城解嚴,遂與范志完并獲罪免職。
帝召見雷演祚,演祚詆志完,而稱贊光抃。
帝曰:「志完、光抃逗遛河間,獨罪志完,渠服其心乎?
」遂并逮光抃。
光抃嘗薦廣恩,廣恩抗不赴召,帝以是益惡光抃,卒與志完同日斬西市,人咸以為冤。
有《木筆齋集》 。
福王時,太仆少卿萬元吉言光抃受事破軍之馀,身先被創(chuàng),與誤國志完駢首西市,迄今文武貴賤咸為抱冤。
給事中熊維典亦以為言,乃復(fù)其官。

人物簡介

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
【生卒】:1615—1647 【介紹】: 明廣東東莞人,字元子。
崇禎十六年進士。
李自成破京師時被執(zhí),勸自成收人望。
自成敗,南歸。
隆武帝授翰林侍講,監(jiān)鄭彩軍。
隆武帝敗,回東莞。
永歷元年,舉鄉(xiāng)兵攻克東莞城,旋失。
永歷帝任之為兵部尚書。
又結(jié)連草澤豪士,集兵數(shù)千,轉(zhuǎn)戰(zhàn)歸善、博羅等地,旋為清重兵所圍,力盡投水死。
永歷帝謚文烈。
全粵詩·卷六五七
張家玉(一六一六—一六四七),字玄子,號芷園,東莞人。明思宗崇禎十六年(一六四三)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鼎革后南歸,仕弘光、隆武兩朝。紹武帝立于廣州,以禮、兵二部侍郎招,辭不拜。永歷元年(一六四七),毀家起兵于東莞,與南海陳子壯、順德陳邦彥互為倚角,抗擊占據(jù)廣州之清兵。永歷帝授以兵部尚書、提督嶺東軍務(wù)右副都御史。后為清將李成棟擊敗,赴水死。永歷帝追贈太保、武英殿大學(xué)士、增城侯,謚文烈。著有《張文烈遺集》?!?a target='_blank'>明史》卷二七八有傳。張家玉詩,以民國二十一至二十三年東莞張伯楨纂《滄海叢書》本《張文烈遺集》為底本,參校光緒二十九年(一九○三)東莞寓園刻《張文烈公遺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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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玉(1615年—1647年),字玄子,一字元子,號芷園,廣東廣州府東莞縣人,明末及南明政治人物。永歷年間任兵部尚書,兵敗自盡殉國。少年時好習(xí)武藝。十九歲考取秀才,為廣州儒學(xué)生員。崇禎十六年(1643年),考取進士。李自成陷京師,被執(zhí)。自成敗,南歸。隆武年間,授翰林院侍講,兼編起居注。弘光元年(1645年)五月,清兵破南京,弘光帝隨即被俘。張家玉逃往杭州。閏六月,唐王朱聿鍵即位于福州,改元隆武,張家玉授翰林院侍講,兼編起居注。七月初一,隆武帝親征江西,命張家玉為兵科給事中,監(jiān)督御右營永勝軍。十一月,清軍圍困撫州,張家玉率軍馳援,埋伏誘敵,先后在許灣(今江西臨川區(qū))、在千金坡大敗清軍,解撫州之圍。江西淪陷后,張家玉擁立永歷帝。晉兵部尚書。兵敗投水塘死。永歷帝加贈奉天翼運中興宣猷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左國柱、少保兼太子太師武英殿大學(xué)士、吏部尚書、增城侯,謚文烈。